(一)废名小说流派问题:乡土小说向抒情发展一支和京派小说的鼻祖
废名小说具备怎样的特点?他是属于哪个流派的写家呢?我们知道,在文学史上他被公认为是乡土小说家和京派小说的鼻祖。20世纪20年代中期,随着现实主义文学的不断发展,一些寓居他乡的作家开始集中精力以写实笔法来写自己对乡土的回忆。他们极力将对农民命运的思考与现实主义相结合,将外来的影响与本土乡土相结合,这种流派被称为乡土写实派小说,一直延续到30年代。他们以鲁迅(《狂人日记》《孔乙己》《故乡》《风波》《祝福》)、蹇先艾(《水葬》)、许钦文(《故乡》)、王鲁彦(《柚子》《菊英的出嫁》)、台静农(《红灯》)、许杰(《惨雾》)、彭家煌(《怂恿》)为代表,他们的作品大多富于批判性,批判国民劣根性,批判农村风俗的愚昧残忍。
那么废名也是属于乡土小说家,不像别的乡土作家那样富于批判性,而是在向另外一个方向发展。他的小说写得很“飘逸”,很纯美,很自然。他描写湖北黄梅故乡的山清水秀和古朴民风,他的写实笔调充满了抒情色彩,洋溢着田园牧歌的恬静氛围。按照杨义先生在中国现代小说史中的评价:在这些乡土作家当中,“废名以简朴的翠竹制成一支牧笛,横吹出我国中部农村远离喧嚣的田园牧歌。”
这也显示出废名对于故乡、故乡父老乡亲、故乡的淳朴民风和文化的热爱之情。这也使他成为京派小说的鼻祖。我们知道京派小说家一般是侨居于北京的异乡人,他们对故乡有着浓厚的乡土情结,故乡、乡土、梦幻乡土的自然美、人性美人情美,永远是京派作家一再表现的文学境界。废名的鄂东山野,沈从文的湘西世界,芦焚(师陀)的河南果园城,汪曾祺的苏北乡镇,永远都是他们梦幻中神往的伊甸园。
(二)京派小说的创作风格
京派小说是五四新文学分流、发展的结果。其孕育成长于五四小说,同时又不同于五四小说。五四小说的主体构成为文学研究会的“为人生”小说(问题小说、乡土小说)和创造社的烂漫抒情小说。京派作家既继承了乡土小说的乡村题材,又善于运用创造社身边小说的抒情笔法。但在自身的发展演变过程中,他们逐渐淡化了乡土小说的现实性,而向梦幻乡土延伸,淡化了自叙传的浪漫形式,而专注于悲悯人生的描写,淡化了创造社小说的主观言说,而专注于情境氛围的诗意抒写。
1.梦幻乡土,对乡土的梦幻般的描摹是京派小说的一大特色。
2.悲悯人生,京派小说多表现出一种对人生的悲悯情怀。
3.诗意抒写。
(三)废名的思想
1.废名主流思想深受庄禅思想影响
1927年下半年他避居西山,更喜欢谈禅论道,静坐沉思。老庄主张师法自然,寻求“物我同一”逍遥境界;禅宗力主大彻大悟,摆脱尘世痛苦。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庄禅思想有着深远的影响。废名自觉地继承了中国古典美学中这一传统,并将其运用于小说创作中。他的小说所描绘的古朴和谐的乡村社会,超凡脱俗的人格,就正是这种人与自然相契合所达到的物我两忘的境界。
2.废名与佛家文化
(1)17岁以前的禅宗生活氛围
废名1901年出生于湖北省黄梅县城,黄梅自隋唐以降,便成为佛教兴盛之地,有关四祖道信、五祖弘忍、六祖惠能的故事,在黄梅家喻户晓,甚至弘忍大师本人就是黄梅当地人,中国禅宗正是在这里通过这些大师们的付法传衣而最终走向成熟。县城附近,四祖寺、五祖寺、东山寺、东禅寺这些佛教圣地仍香火不绝。由于出生在这样一个浓厚的禅宗文化氛围之中并整整生活了17年(1917年废名才离开黄梅到武昌求学),废名从小对黄梅的禅宗圣地向往之至:“五祖寺是我小时候所想去的地方,在大人从四祖、五祖带了喇叭、木鱼给我们的时候,幼稚的心灵,四祖寺、五祖寺真是心向往之。”(注:《冯文炳选集·五祖寺》,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版。)在事隔近40年以后,废名在他的《五祖寺》一文中仍能清楚地记得他第一次被外祖母带着上五祖寺进香还愿时的情景。他还经常到寺庙里去观传戒礼,这种对禅宗文化的感性认识,为以后废名禅宗思想的自觉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2)对庄禅自觉学习被文学大家胡适、周作人激活
1922年秋废名考入北京大学预科英文班。在北大他结识了当时大名鼎鼎的胡适、周作人等人。胡适其时正在撰写中国禅宗史,对来自禅宗圣地的黄梅人废名自是十分感兴趣,他经常邀废名到家里去喝茶聊天,谈禅论道。据郭济访《梦的真实与美——废名》记载:有一次,胡适突然问废名:“你们黄梅五祖到底是在冯茂山,还是冯墓山?我在法国图书馆看敦煌石窟发现的唐人写经作冯墓山。”废名根据自己儿时的有关记忆作了回答,引起了胡适的高度注意。正是这样的一些交谈,使废名大开眼界,他开始认识到了家乡黄梅在历史文化史上的重要价值,可以说正是带着这样的一种自豪感,废名开始了对于佛禅之学的自觉认识与了解。
也几乎是同时,废名与周作人的关系也越来越密切。此时周作人思想上正发生着重大转变,逐渐地追求冲淡平和的佛道一路,正如沈从文所评价的那样,周作人这种“用平静的心,感受一切大千世界的动静,从为平常眼睛所疏忽处看出动静的美”的绅士作风实在是有些“僧侣模样”(注:沈从文:《论冯文炳》)。事实上周作人已开始研读大量的佛教经典,他甚至在北大国文系讲授佛教文化课程,并常自诩为在家和尚。后来,他曾给废名写信说:“一月三十日梦中得一诗云,'偃息禅堂中,沐浴禅堂外,动止虽有殊,心闲故无碍'。家中传说不佞前身系一老僧,今观此诗其信然耶,可发一笑。”众所周知,废名与周作人之关系非他人所能比拟,周作人包写废名小说集所有的序言即可为证。周作人对于佛禅的兴趣,不能不启发和促进废名对于禅学的进一步的自觉。
在胡适、周作人等人的启发下,废名从小潜在着的家乡的禅文化影响被充分地激活了,废名与禅的因缘更加密切而牢固。
后来,废名对于佛学有相当的研究,著有《阿赖耶识论》,专门探讨佛学中的唯识论。学者张中行也研究佛学,他说废名“同熊十力先生争论,说自己无误,举证是自己代表佛,所以反驳他就是谤佛。这由我这少信的人看来是颇为可笑的,可是看到他那种认真至于虔诚的样子,也就只好以沉默和微笑了之。”只有熊十力,虽然和废名观点全然不同,但愿意和他激烈辩论,甚至打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