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述评

                                 《婴宁》译文

王子服，莒县罗店（从下文罗店村）人。父亲很早就死去。[鳏（无妻或丧妻）寡（丧夫）孤（幼年丧父）独（无子女）]他非常聪明，十四岁考取秀才，入学校（周代诸侯学校前有一半圆形水池，名泮水，因而学校又称泮宫，后世沿其旧制，称入学为入泮。）读书。母亲最钟爱他，平时不让他到郊野游玩。聘定萧氏为妻，还没嫁过来就死去，所以王子服求偶未成。

正赶上正月十五上元节，（后注释：正月十五上元节，就是元宵节：七月十五是中元节，鬼节、盂兰盆节，十月十五是下元节，源自道教。）有舅舅的儿子吴生，邀请王子服同去眺望游玩。刚到村外，舅舅家有仆人来，把吴生叫走了。王子服见游女如云，于是乘兴独自游玩。有个女郎携着婢女，捻梅花一枝，容华绝代，笑容可掬。

王子服专注地看着女郎目不转睛，竟然忘记了顾忌。女郎走过去数武几步，（武，半步）看着婢女笑着说：“这个青年目光灼灼像贼！”（马瑞芳：贼是淄博方言，男女之间亲昵打趣的话，相当于情贼情种情痴之意。但未查到。）把花丢在地上，说说笑笑地自己离开了。王生拾起花来怅然若失，魂都丢了，于是怏怏地回家。

到了家里，把拾来的花藏到枕头底下，倒头就睡，不说话也不吃东西。母亲为他担忧，请和尚道士施法以消灾祛邪，（醮（叫），道士设坛祈祷。禳（让，阳平），除去邪恶与灾祸）病情反而加剧。身体很快消瘦下去。医师来诊视，让他吃药发散体内的邪火，或寒症，（叫发表或发散。）王生恍恍忽忽，像是迷失了。母亲细细地问（抚问）王生得病的原因，他默默地不回答。恰好吴生来，王母秘密嘱咐他盘问王生。吴生到王生榻前，王生见到他就流下泪来。吴生靠近床榻安慰劝解王生，渐渐开始细问。王子服把实情全说出来，而且求吴生代为谋画。吴生笑着说：“你的心意也太痴情了，此愿有何难遂？我当代你访求她。在郊野徒步行走一定不是显贵家族。假如她尚未许配人家，事情就一定成功；不然的话，拼着拿出众多的财物，估计一定会答应。只要你痊瘳（病愈），成事包在我身上。”王生听了这番话，不觉（开颜欢笑）开怀欢笑。吴出告母，寻找那女子居住的地方，但探访穷尽，一点踪迹也没有。王母十分忧虑，拿不出什么主意。但是自吴生离开后，王生的愁容顿开，吃饭也略有长进。

几天之后，吴生又来了。王子服问谋划的事办得如何，吴生欺骗王生说：“已经找到了。我以为是什么人，原来是我姑姑的女儿，论辈分排行应是你的姨表妹，现在还在等人聘定。虽然是家中亲戚（内亲内戚，家中母系亲戚）婚姻有些嫌忌，但以实情告诉他们，没有不成功的。”王生喜悦的神色充满眉宇，问吴生说：“居住在什么地方？”吴生诡诈地说：“西南山中，离这里大约三十余里。”王生又再三再四嘱托吴生，吴生挺身自告奋勇把这件事情承担了下来。

王生从此之后饮食渐渐增加，身体一天一天地恢复。探视枕头底下，花虽然干枯了，还没有凋落，凝思把玩，如见其人。奇怪吴生迟迟不来，折柬（裁纸写信）写信请吴生来。吴生支吾推托不肯赴召。王生嗔恚愤怒，抑郁不快，很不高兴。王母担心他又生病，急着为他商议婚姻之事，稍微和他一商量，他总是摇头不答应。只是每天盼着吴生。

吴生最终没有消息，王生更加怨恨他。转念一想，三十里地并不遥远，为什么一定要仰仗他人？（仰人鼻息，冷暖由人，不能自主。语出《后汉书袁绍传》）把梅花放在袖中，赌气自去寻找，可家中人并不知道。王生孤零零地独自一个人行走，无人可以问路，只是朝着南山走去。大约走了三十余里，乱山合沓（群山环绕），空气新鲜，满山绿树，因环境幽雅使人肌肤感觉特别清爽舒适，寂静无人行走，只有鸟道（狭窄险峻的山路）。遥望谷底，在丛花乱树中，隐隐约约有小的村落。下山入村，见到房屋不多，都是茅屋，而环境整齐幽雅。向北的一家，门前都种着丝丝垂下的柳树，院墙内桃花杏花开得很繁茂，夹杂着修竹，野鸟在里面格磔各磔地鸣叫。猜想是人家园子亭子，不敢贸然进入。回顾见对着门有块巨石平滑而洁白，于是坐在石头稍事休息。

不一会听到墙内有女子，高声叫“小荣”，她的声音娇细。正在静心听的时候，有一女郎由东向西，手执杏花一朵，低着头自己想把花用簪子别在头上。抬头看见王生，就不再簪花，含笑捻花而入（门）王生仔细审视，就是上元节在途中所遇见的。（这是此女子在王子服面前表演，此表演目的，一是告诉他找对了；二是以其优美的动作，迷惑王生。簪花，执杏花一朵，含笑捻花而入）心中一下子欢喜起来，但是想到找不到进去台阶理由；想喊姨，考虑到从来没有来往，害怕有讹误。门内又无人可问，只有坐卧来回徘徊，从早晨直到午后（日昃，开始偏斜），（盈盈，目光流动殷切样子）目光殷切似要望穿秋水，连饥渴一并忘掉了。不时望见女子露出半个面孔来窥探他，似乎是惊讶他这么久还不离去。

（忽一老媪扶杖出，）忽然一位老妇扶着拐杖出来，看着王生说：“何处郎君，听说从辰时（早上7-9点）就来了，直到现在，你想要干什么？（似在质问，似乎在赶他走，真是欲擒故纵啊！但他担心王胆怯真的走，马上跟了一句）得勿饥耶？（难道不会肚子饿吗？这是一句关心他的话，消解了刚才的质问，实际上告诉他不会赶走他，而且肚子饿反倒会提供吃的给他，让他再胆子再大一些，步子迈得更大一些，要再上一个新台阶。）”王生赶忙起来向她作揖，答云：将以盼亲。回答说：“要在这儿探望亲戚。”老妇人聋聩（聩，一天生耳聋，一是胡涂不明事理）耳聋没听见。王生又大声说了一遍。老妇人就问：“你的亲戚姓什么？”王生回答不出来。老妇人笑着说：“奇怪啊！姓名尚且自己不知道，什么样的亲戚可以探望？我看你这年青人，只不过是书呆子罢了。不如跟我来，吃点粗米饭，家里有短榻可以睡，到明天早上回去，询问清楚姓氏，再来探访，也不晚。”王生正肚子饿，想吃饭，又因为从现在开始可以渐渐接近那丽人，很高兴。跟随老妇人进去，见到门内白石铺成的路，路两边开着红花，一片一片坠落台阶上。曲折向西，又打开一道门，豆棚花架布满庭中。肃（引导）客人进入房舍，粉刷过白色墙壁光亮如镜；窗外海棠树的枝条和花朵伸进屋子里面；坐垫茶几床榻，没有不洁净光亮的。刚坐下，就有人从窗外隐隐约约地窥视。老妇人叫道：“小荣，可以快点做饭（黍，黄米）了。”外面有婢女噭（音交）声（高声）答应。

坐的时候，（次，一件事正在进行的时候）具展宗阀（各自述说家事）。老妇人说：“你的外祖父，是不是姓吴？”王生说：“是的。”老妇人吃惊地说：“你是我的外甥！你母亲，是我妹妹。近年来因为家境贫寒，又没男孩子，于是致使相互之间消息阻隔。外甥长成这么大，还不认识。”王生说：“我这次来就是为了找阿姨您，匆忙当中忘了姓名。”老妇人说：“老身姓秦，没有生育孩子，只有一个（弱息）小女儿，也是妾（庶）所生的。她的母亲改醮（醮，音较，古代行冠礼和婚礼斟酒给人的一种仪式；通憔悴的憔。）改嫁了，留给我抚养，很不算迟钝；但缺少教育，嬉闹不知忧愁。过一会儿，让她来拜见认识一下。”

没有多久，婢女准备好了饭，鸡鸭又肥又大。老妇人劝王生多吃，饭后，婢女来收拾餐具。老妇人说：“叫宁姑来。”婢女答应着离开。过了不久，听到门外隐隐约约有笑声。老女人又唤道：“婴宁！你的姨表兄在这里。”门外嗤嗤的笑声不止。婢女推着婴宁进门，婴宁还掩住自己的口，笑声不能遏止。老妇人瞪着眼睛说：“有客人在，咤咤叱叱（本义是大声吵闹，这里指）嘻嘻哈哈，成什么样子！”婴宁忍住笑站着，王生向婴宁作揖。老妇人说：“这是王郎（后生），你姨的儿子。一家人尚且不认识，真是让人好笑。”王生问：“妹子有多大年纪？”老妇人没有听清，王生又说了一遍。婴宁又笑起来，笑得头都没法抬起来。老妇人对王生说：“我说缺少教育，由此可见一斑。年纪已经十六岁，呆呆傻傻（裁）才像个婴儿。”王生说：“小外甥我一岁。”老妇人说；“外甥已经十七岁了，莫非是庚午年出生，属马的？”王生用点头来回答她。又问：“外甥熄妇是谁？”老妇人回答说：“还没有。”老妇人说：“像外甥这样的才貌，怎么十七岁还没有聘定妻室呢？婴宁也还没有婆（古代女子称丈夫的母亲为姑姑）家，你们二人非常相配，可惜有内亲有嫌忌。”王生没作声，目视着婴宁，没有空闲看别的地方。婢女向婴宁小声说：“目光灼灼，贼的样子没有改变。”婴宁又大笑，回过头对婢女说：“去看看碧桃花开了没有？”急忙站起来，用袖子掩住口，用细碎的快步走出门。到了门外，才纵声大笑。老妇人也起身，叫女仆铺设被褥，整理铺盖，为王后生安排住的地方，说：“外甥来这儿不容易，应当留住三五天，慢慢再送你回去。如果嫌幽闷，屋后面有小园可供你消遣，有书可以读。”

第二天，王生到房子后面，果然有半亩大的园，细草如毡铺在地上，杨花朵朵散落在小径上。有草房三间，花树四面环绕着草屋。王生穿过花丛，慢步行走，突然听到树上有苏苏的声音，向上看，原来是婴宁在树上。看见王生来，狂笑起来，几乎要从树上掉下来。王生说：“不要这样！要掉下来了。”婴宁一边从树上下来一边笑，不能自己克制，方要到地上的时候，一失手，掉下来了，笑声才止住。王生扶着婴宁，暗中捏她的手腕，婴宁的笑声又起，靠着树不能行走，很久才停下来。王生等她笑声停下来，才拿出袖中藏的梅花给她看。晏宁接过花来说：“花枯了，为什么留着它？”王生说：“这是上元节时妹子遗弃的，所以留着它。”婴宁说：“留它有什么用意？”王生说：“用以表示相爱不忘啊。从上元节和你相遇，天天思念以致生病，自以为要死了，没想到能见到你的容颜，希望得到你的怜悯。”婴宁说：“这是很小很小的事情，既是亲戚还有什么吝惜？待王郎走的时候，应当唤老奴来，在园中折一大捆花背着送给你。”王生说：“妹子太傻了。”婴宁说：“怎么便是痴？”王生说：“我不是爱花，是爱捻花之人。”婴宁说：“本来就有葭莩（亲戚）之情，爱还要说吗？”王生说：“我所说的爱，不是亲戚之爱，而是夫妻之爱。”婴宁说：“有用来区别的吗？“王生说：“夜里同床共枕啊。”娶宁低头想了很久，说：“我不习惯与陌生的人一起睡。”话还没说完，婢女悄悄地来了，王生惶恐地逃走。

不一会儿，在老妇人那儿会面，老妇人问：“去了哪里？”婴宁回答在园中一起说话。老妇人说：“饭熟已经很久了，有什么长话，周遮（多话的样子）多话琐碎到了这个程度？”婴宁说：“大哥想要和我同睡。”话还没说完，王生十分窘迫，急忙用眼睛瞪着婴宁，婴宁微笑着停了下来。幸好老妇人没听见，还是絮絮叻叨地盘问着。王生赶快用别的话掩饰过去了，就小声地责备婴宁。婴宁说：“刚才这话不应当说吗？”王生说：“这是背着人说的话。”婴宁说：“背着别人，难道能背着老母？况且睡觉也是平常事，有什么忌讳的？”王生怨婴宁的痴，但没有办法让她领悟自己的话。饭刚吃完，王生家中人牵了两头驴（卫，驴的别名）来找王生。这以前，母亲等王生很久不回家，开始怀疑。到村中寻找，竟然没有踪迹，于是去询问吴生。吴生记起以前说的话，于是让他们到西南山村去寻觅。一共经历几个村庄，才到这地方。王生出门，恰好遇见找自己的人。于是就进去告知老妇人，并且请让婴宁和自已一同回去。老妇人高兴地说：“我有愿望，已经不是（匪，非，伊，语气助词，无实义。）一天了，但残躯不能远行，有外甥能带你妹子去，认识阿姨，非常好。”就呼叫婴宁，婴宁笑着来了。老妇人说：“有什么喜事，笑起来就不停？如果不笑，应当是一个完人。”于是随后就怒目看着婴宁，然后说：“大哥想要同你一起离开，你可以马上就去整理行装。”又用酒食招待王生家中人，才送他们出门，说：“你姨家田产丰裕，能养（冗人，多余的人）很多人。到了他们那儿将不要回来，稍微学些诗，学些礼，也好将来事奉公公婆婆。就烦阿姨为你选择一个好的配偶。”王生等人于是出发。走到山坳回头看，还隐约看见老妇人靠着门向北眺望。

回到家中，王母看见婴宁非常漂亮，惊奇地问是什么人。王生回答是姨表妹。王母说：“以前吴生和你说的，是哄骗你。我没有妹妹，从哪里得到外甥女？”于是问婴宁，婴宁回答说：“我不是这个母亲生的。父亲姓秦，死的时候，我还在襁褓中，记不起那时的事。”王母说：“我有一个姐姐嫁给姓秦的人，倒是确实的。但她（殂谢）死了很久，怎么能又活过来？”于是细问老妇人的面目特征和脸上的痣赘（多余的肉瘤），都完全和那姐姐的特征符合。王母又疑惑地说：“是我姐姐，但是已死多年，怎么能又活了？”正在疑惑的时候，吴生来了，婴宁回避进入内室。吴生询问知道了情况，迷惘地想了很久。忽然说：“这个女子名叫婴宁吗？”王生肯定了，吴生急称怪事。问他怎么知道婴宁的名字，吴生说：“嫁到秦家的姑姑去世后，姑夫一个人独居，被狐妖所迷惑，害虚症而死。狐妖生下个女儿，名叫婴宁，还用被包着躺在床上，家中人都见过她。姑夫死后，狐妖还时常来。后来家中求得道士（道士的尊称）的符咒贴在墙壁上，狐妖才带着女儿离去。那个女儿该不会就是她吧？”大家正在疑信参半的时候，忽然只听到室内传出吃吃的，都是婴宁的笑声。王母说：“这女子也太憨（生，语气助词不译）”吴生请求和她见面。王母进入内室，婴宁还笑得正厉害顾不过来。王母催促她令他出去拜见吴生，她才极力忍住笑，又面对墙壁呆了一会，才（从内室）出来。刚刚行完拜礼，又转身急忙进入内室，放声大笑。满屋子妇女，都被她逗笑了。

吴生请求让自己去婴宁家察看有什么奇异的地方，顺便为他们作媒。寻至村所，庐舍全无，只有零落的山花而已。吴生记起姑姑埋葬的地方，好像离这儿不远，但是坟墓已经被荒草埋没，没有可以辨识的，于是诧异惊叹地返回。王母怀疑婴宁是鬼，进去把吴生看到的情况告诉婴宁，婴宁一点儿也不害怕；王母又可怜她没有家，而且也一点儿悲伤的意思都没有，只知道嗤嗤地憨笑罢了。没有人能猜到她的心意。王母叫婴宁和她的小女儿同寝止（语气助词），清晨婴宁就来请安。婴宁会操持女工精巧绝伦。只是喜欢笑，即使禁止她笑也不能止住。但她笑起来非常好看，虽然有些随意但不损害她容貌的美好，人们都喜欢她。邻人家的女孩、妇人，争着和她来往。王母挑选吉日将为她和王生举办婚礼，但终究害怕她是鬼。暗中在太阳底下察看，她的身影又和常人没什么不同。到行婚礼的这一天，人们让婴宁穿上华丽的服装行新嫁妇的礼仪，婴宁笑得非常厉害，以致于直不起腰来，于是只好草草了事。王生因为她憨傻，担心她泄漏房中隐秘的事情，但婴宁却很秘密，不肯说一句。每次遇上婆婆忧愁或是发怒，婴宁来了，笑一笑就会解忧息怒。奴婢有小的过错，害怕遭到鞭打，往往求婴宁到王母处去和王母说话，有罪的奴蜱这时来求见，总是能免罚。而婴宁爱花成癖，在亲戚中到处寻找好花来栽种，并且私下典当金钗，重价购求纯种来种植，几个月后，（阶砌）台阶藩篱厕所旁，无不是花。

王家庭后有木香（蔓生植物，开白花有香味）一株，攀援满架，与西边邻家相近。婴宁常常攀登架上，摘花赏玩，或是簪在头发上。王母有时遇见，就会呵斥她，婴宁总是不改。有一天，西邻家的儿子看见她，出神的注视，为之倾倒，婴宁不避，而只是笑。西邻子认为此女已有意于己，心更加的放荡。婴宁指着墙底，笑着从架上下来。西邻子认为是暗示约会的地点，很高兴。到晚上赶过去，婴宁果然在那儿。于是靠过去就行淫乱，而自己的下身像是受到锥子刺，痛彻于心，大叫着倒了下来。仔细一看，并不婴宁，原来是一段枯木倒卧在墙边，他交接的地方是枯木上水滴出来的一个洞。西邻老父听到叫声，急忙跑过来细问，西邻子只是呻吟而不说话。妻子来，才把实情告诉妻子。点着火把照看那个水淋洞，看到洞中有个巨大的蝎子，像小的螃蟹那么大。西邻老父砍碎枯木，捉住蝎子杀死了。把儿子背回家半夜就死了。西邻老父就把王生告到官府，（讦）告发婴宁的妖异行为。县官一向仰慕王生的才气，熟知王生是笃行正道的知识分子，说西邻老父是诬告，将要杖责西邻老父。王生代他乞求，才免于受杖责，于是把他放回去。王母对婴宁说：“憨狂到这样子，早知道过于高兴就隐伏着忧虑。县官神明，幸好不牵累我们；假如碰上胡涂官，一定传唤妇女到公堂对质，我儿还有什么面目见乡里的人呢？”婴宁脸色严肃，发誓不再笑。王母说：“人没有人不笑的 ，但应当有一定的时候。”但婴宁从此竟然不再笑，即使故意逗她，也终不会笑；但是整天未曾看到她有悲伤的神色。

有一天晚上，婴宁对着王生落泪。王生对此感到奇怪。婴宁哽咽着说：“以前因为跟从你的日子短，说出来怕引起你们害怕惊异；现在看婆母和你，都十分关爱我，没有异心，把实情告诉你恐怕无妨吧。我本来是狐生的。母亲临离开的时候，把我托给鬼母，我和鬼母相依十余年，才有今天。我又没有兄弟，依靠的只有你。老母在山坳里孤寂独处，没有人同情她让她和丈夫合葬，她在九泉之下常常为此伤心怨恨。你假如不怕麻烦不惜资费给她改葬，使地下的人消除这怨恨和恐惧，也希望以后生养女儿的人不忍心溺死或遗弃。”王生答应了她，但是担心坟墓被荒草遮蔽。婴宁只说：“不用担忧。”夫妻二人选定日子，用舆装着棺材去山中。婴宁在荒无人烟的中，指示墓的位置，果然找到老妇人的尸身，皮肉还留存着。婴宁抚摸着尸身哀痛哭泣。然后装入棺材抬回来，找到秦氏姨父的墓合葬。（人与人合葬，只是多少年后。）这天夜晚，王生梦见老妇人来道谢，醒过来向婴宁叙述这事。婴宁说：“我夜晚见到了鬼母，我嘱咐她不要惊吓了夫君。”王生责备她不挽留鬼母，婴宁说：“她是鬼，活人多，阳气盛，她哪里能久留？”王生问小荣，婴宁说：“这也是狐，最狡黠。狐母把她留下来照顾我。常常取来果饵喂我，所以非常感激她，心中总是记挂她。昨天问鬼母，说已经嫁人了。”从此，每年寒食节，夫妻二人到秦氏姨父墓地拜扫，从不间断。

过了一年，婴宁生了一个儿子，在襁褓中，不畏惧生人，见人就笑，也大有母亲的风范。

异史氏曰：“看她嗤嗤的憨笑，好像是全无心肝的人；但那墙下的恶作剧，她的狡黠谁能比得上啊！至于她凄惨倾诉眷恋鬼母，反笑为哭，我们的婴宁大概是用笑隐藏真实情感的人啊。我听说山中有种草，叫做‘笑矣乎’，嗅这种草，就会笑不可止。房中种有一株‘笑矣乎’，合欢、忘忧草就黯然失色了；至于像杨贵妃那样的‘解语花’，正嫌她扭捏作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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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婴宁性格的转变，不仅具有反封建礼教的意义，不仅具有妇女解放的意义，而且是人类永恒困境的象征，是整个人类永远需要协调病危之付出沉重代价的个性与群体冲突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