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现当代文学(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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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我要说的第二点。”他又抽了两口烟,嘴里吐出来的可只有热气。这就又刮了一根洋火。“这第二点呢就是:青年工作人员要认定一个领导中心。你们只有在这一个领导中心的领导之下,抗战工作才能够展开。青年是努力的,是热心的,但是因为理解不够,工作经验不够,常常容易犯错误。要是上面没有一个领导中心,往往要弄得不可收拾。”瞧瞧所有的脸色,他脸上的肌肉耸动了一下——表示一种微笑。他往下说:“你们都是青年同志,所以我说得很坦白,很不客气。大家都要做抗战作,没有什么客气可讲。我想你们诸位青年同志一定会接受我的意见。我很感激你们。好了,抱歉得很,我要先走一步。”把帽子一戴,把皮包一挟,瞧着天花板点点头,挺着肚子走了出去。到门口可又想起了一件什么事。他把当主席的同志拽开,小声儿谈了几句。“你们工作——有什么困难没有?”他问。“我刚才的报告提到了这一点,我们……”华威先生伸出个食指顶着主席的胸脯:“唔,唔,唔。我知道我知道。我没有多余的时间来谈这件事。以后——你们凡是想到的工作计划,你们可以到我家里去找我商量。”坐在主席旁边那个长头发青年注意地看着他们,现在可忍不住插嘴了:“星期三我们到华先生家里去过三次,华先生不在家……”那位华先生冷冷地瞅他一眼,带着鼻音哼了一句——“唔,我有别的事,”又对主席低声说下去:“要是我不在家,你们跟密司黄接头也可以。密司黄知道我的意见,她可以告诉你们。”密司黄就是他的太太。他对第三者说起她来,总是这么称呼她的。他交代过了这才真的走开。这就到了通俗文艺研究会的会场。他发现别人已经在那里开会,正有一个人在那里发表意见。他坐了下来,点着了雪茄,不高兴地拍了三下手板。“主席!”他叫。“我因为今天另外还有一个集会,我不能等到终席。我现在有点意见,想要先提出来。”于是他发表了两点意见:第一,他告诉大家——在座的人都是当地的文化人,文化人的工作是很重要的,应当加紧地做去。第二,文化人应当认清一个领导中心,文化人在文抗会的领导中心的领导之下团结起来,统一起来。五点三刻他到了文化界抗敌总会的会议室。这回他脸上堆上了笑容,并且对每一个人点头。“对不住得很,对不住得很:迟到了三刻钟。”主席对他微笑一下,他还笑着伸了伸舌头,好象闯了祸怕挨骂似的。他四面瞧瞧形势,就拣在一个小胡子的旁边坐下来。他带着很机密很严重的脸色——小声儿问那个小胡子:“昨晚你喝醉了没有?”“还好,不过头有点子晕。你呢?”“我啊——我不该喝了那三杯猛酒,”他严肃地说。“尤其是汾酒,我不能猛喝。刘主任硬要我干掉——嗨,一回家就睡倒了。密司黄说要跟刘主任去算帐呢:要质问他为什么要把我灌醉。你看!”一谈了这些,他赶紧打开皮包,拿出一张纸条——写几个字递给了主席。“请你稍为等一等,”主席打断了一个正在发言的人的话。“华威先生还有别的事情要走。现在他有点意见:要求先让他发表。”华威先生点点头站了起来。“主席!”腰板微微地一弯。“各位先生!”腰板微微地一弯。“兄弟首先要请求各位原谅:我到会迟了点,而又要提前退席。”随后他说出了他的意见。他声明——这文化界抗敌总会的常务理事会,是一切救亡工作的领导机关,应该时时刻刻起领导中心作用。“群众是复杂的,工作又很多。我们要是不能起领导作用,那就很危险,很危险。事实上,此地各方面的工作也非有个领导中心不可。我们的担子真是太重了,但是我们不怕怎样的艰苦,也要把这担子担起来。”他反复地说明了领导中心作用的重要,这就戴起帽子去赴一个宴会。他每天都这么忙着,要到刘主任那里去联络。要到各学校去演讲,要到各团体去开会。而且每天——不是别人请他吃饭,就是他请别人吃饭。华威太太每次遇到我,总是代替华威先生诉苦。“唉,他真苦死了!工作这么多,连吃饭的工夫都没有。”“他不可以少管一点,专门去做某一种工作么?”我问。“怎么行呢?许多工作都要他去领导呀。”可是有一次,华威先生简直吃了一大惊。妇女界有些人组织了一个战时保婴会,竟没有去找他!他开始打听,调查。他设法把一个负责人找来。“我知道你们委员会已经选出来了。我想还可以多添加几个。由我们文化界抗敌总会派人来参加。”他看见对方在那里踌躇,他把下巴挂了下来:“问题是在这一点:你们委员是不是能够真正领导这工作?你能不能够对我担保——你们会内没有汉奸,没有不良份子?你能不能担保——你们以后工作不至于错误,不至于怠工?你能不能担保,你能不能?你能够担保的话,那我要请你写个书面的东西,给我们文抗会常务理事会。以后万一——如果你们的工作出了毛病,那你就要负责。”接着他又声明:这并不是他自己的意思。他不过是一个执行者。这里他食指点点对方胸脯:“如果我刚才说的那些你们办不到,那不是就成了非法团体了么?”这么谈判了两次,华威先生当了战时保婴会的委员。于是在委员会开会的时候,华威先生挟着皮包去坐这么五分钟,发表了一两点意见就跨上了包车。有一天他请我吃晚饭,他说因为家乡带来了一块腊肉。我到他家里的时候,他正在那里对两个学生样的人发脾气。他们都挂着文化界抗敌总会的徽章。“你昨天为什么不去,为什么不去?”他吼着。“我叫你拖几个人去的。但是我在台上一开始演讲,一看——连你都没有去听!我真不懂你们干了些什么?”“昨天——我去出席日本问题座谈会的。”华威先生猛地跳起来了:“什么!什么!日本问题座谈会?怎么我不知道,怎么不告诉我?”“我们那天部务会议决议了的。我来找过华先生,华先生又是不在家——”“好啊,你们秘密行动!”他瞪着眼。“你老实告诉我——这个座谈会到底是什么背景,你老实告诉我!”对方似乎也动了火:“什么背景呢,都是中华民族!部务会议议决的,怎么是秘密行动呢。……华先生又不到会,开会也不终席,来找又找不到……我们总不能把部里的工作停顿起来。”“混蛋!”他咬着牙,嘴唇在颤抖着。“你们小心!你们,哼,你们!你们!……”他倒到了沙发上,嘴巴痛苦地抽得歪着。“妈的!这个这个——你们青年!……”五分钟之后他抬起头来,害怕地四面看一看。那两个客人已经走了。他叹一口长气,对我说:“唉,你看你看!现在的青年怎么办,现在的青年!”这晚他没命地喝了许多酒,嘴里嘶嘶地骂着那些小伙子。他打碎了一只茶杯。密司黄扶着他上了床,他忽然打个寒噤说:“明天十点钟有个集会……”原载《文艺阵地》半月刊1938年4月16日第1卷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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