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 1 概述
    • 1.1 课前阅读
    • 1.2 作品赏析
    • 1.3 课后检测
  • 2 狗·猫·鼠
    • 2.1 课前阅读
    • 2.2 作品赏析
    • 2.3 课后检测
  • 3 阿长与《山海经》
    • 3.1 课前阅读
    • 3.2 作品赏析
    • 3.3 课后检测
  • 4 二十四孝图
    • 4.1 课前阅读
    • 4.2 作品赏析
    • 4.3 课后检测
  • 5 五猖会
    • 5.1 课前阅读
    • 5.2 作品赏析
    • 5.3 课后检测
  • 6 无常
    • 6.1 课前阅读
    • 6.2 作品赏析
    • 6.3 课后检测
  • 7 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
    • 7.1 课前阅读
    • 7.2 作品赏析
    • 7.3 课后检测
  • 8 父亲的病
    • 8.1 课前阅读
    • 8.2 作品赏析
    • 8.3 课后检测
  • 9 琐记
    • 9.1 课前阅读
    • 9.2 作品赏析
    • 9.3 课后检测
  • 10 藤野先生
    • 10.1 课前阅读
    • 10.2 作品赏析
    • 10.3 课后检测
  • 11 范爱农
    • 11.1 课前阅读
    • 11.2 作品赏析
    • 11.3 课后检测
  • 12 后记
    • 12.1 课前阅读
    • 12.2 作品赏析
    • 12.3 课后检测
  • 13 中高考试题
    • 13.1 中考试题
    • 13.2 高考试题
  • 14 数字图书
    • 14.1 鲁迅
    • 14.2 《朝花夕拾》
    • 14.3 拓展阅读
作品赏析






      

《朝花夕拾》是一部回忆性散文,但有人曾经怀疑《范爱农》是一部小说。然而,范爱农确有其人,是鲁迅的老乡、同学、挚友、革命伙伴,曾与鲁迅有书信往来。为什么有人认为这是一部小说呢?有关范爱农的故事起起落落,充满了戏剧性。这是其中的重要原因。

鲁迅和范爱农的个人关系就经历了由“相恶-相熟-相知”的三阶段。

两个人在日本留学时闹得很不愉快,先是针锋相对,后来不欢而散。反清的革命者“徐锡麟”在安庆起义,刺杀巡抚恩铭,事败被处以极刑,心脏被挖出来,被恩铭的亲兵炒食。手段残暴。这个消息引发了留日学生的不满。在绍兴同乡会上,有人提出应该发电报痛斥满清政府的暴行,鲁迅也在其列。在一片群情激奋中,范爱农突然用滞钝的声音发言,泼了一盆冷水:“杀的杀掉了,死的死掉了,还发什么屁电报。”范爱农将大家热心的电报斥责为“屁”,不留颜面。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像《红楼梦》中的王熙凤一样。范爱农一出场就与众不同。

仔细想一想,范爱农的意见是冷静深刻的。这样一个“吃人心”的政府早已经没有“人道”可言,人们不应该再抱有什么幻想。“发电报谴责、抗议”这样的办法空洞无力,不能让死者复生,更不可能让杀人者放下屠刀。

在当时,鲁迅断定,范爱农反对发电报,是因为胆小怕事。于是很激愤地评价道:“他简直不是人!”并且在“电报风波”后,还严肃地书写了他对范爱农糟糕的印象:“我总觉得这个范爱农离奇,而且很可恶。天下可恶的人当初以为是满人,这时才知道还在其次;第一倒是范爱农。中国人不革命则已,要革命,首先就必须将范爱农除去。”在鲁迅的眼中,范爱农是天下第一可恶的人。

第二次相见,是在故乡绍兴。两人偶然相遇,冰释前嫌,成为了朋友。那时候,鲁迅在故乡绍兴府中学堂做教员。范爱农则躲在乡下,教几个小学生糊口。那时候,范爱农经济上并不宽裕,他穿着寒素,马褂布鞋都是破旧的,而且精神苦闷,以至于面目憔悴,头上有了白发。范爱农不是出国深造过的人才,怎么会找不到工作?原来,范爱农回故乡之后,在政治上受到轻蔑、排挤、迫害。鲁迅的情况,没有多说,可是从二人见面后“互相嘲笑和悲哀”我们便知道,鲁迅的境况,与范爱农应该是相近的。

范爱农常常乘船进城,访问鲁迅,日渐熟悉。二人把酒论当世,成了酒友。周作人在《知堂回想录》中这样记道:“爱农身着棉袍,头戴农夫所用的卷边毡帽,下雨时穿着钉鞋,拿了雨伞,一直走到‘里堂前’来找鲁迅谈天。鲁老太太便为他们预备一点家乡菜,拿出老酒来,听主客高谈,大都是批评那些‘呆虫’的话。总要到十点钟以后,才打了灯笼回学堂去。这不但在主客二人觉得愉快,便是连鲁老太太也引以为乐的。”酒后吐露真言,批评“呆虫”们的迂腐,表达对黑暗现实的不满,对革命的渴望。这是世俗人士无法理解的,因此鲁迅说这是“愚不可及的疯话”。此时,两个人成为了知心的伙伴。

一次,范爱农和鲁迅谈起日本电报风波旧事。范爱农承认当年讨厌鲁迅,故意在同乡会上与之敌对。这是因为,若干年前,鲁迅去横滨迎接留日新生,他发现新生包袱里竟然有“花弓鞋”,既陈腐又有失阳刚之气。继而,又发现他们还有“揖让座位”的旧习气,于是连连摇头。这动作被范爱农看在眼里,认为是一种轻视,因而讨厌鲁迅。

虽然两人关系已经非常改善了,但范爱农为人爽直,这一点没有任何变化。他对朋友襟怀坦白,毫无保留地说起之前对鲁迅的厌恶及其原因。

后来鲁迅离开绍兴,前往北京。范爱农明明知道一旦鲁迅离去,自己的处境将十分艰难,但他为朋友着想,表示赞同并催促鲁迅,“快去”。 二人常常有书信往来。范爱农死后,鲁迅写诗悼念他,并惦记他的亲属,可见,二人是非常亲密的朋友。

范爱农人生经历伴随着辛亥革命的起伏,经历了失落-激烈-颓唐-绝望的过程。

文章写道,他在故乡受到排挤,常常感到“气闷”,值得借酒消愁。但随着辛亥革命的胜利,范爱农面貌一新。他积极、热情,在革命第二天就上城来,并且要求鲁迅和他一起去街上去看看光复后的绍兴。脸上的笑容是“从来没有见过的”。可见范爱农满怀欣喜,对革命、对建造新世界的无比期待。

革命后,范爱农当了学监,他不大喝酒了,很少有功夫谈天,办事、教书,勤快得很。范爱农是个实干者,把自己的热情和精力全部献给了革命,据范爱农的家人回忆,他忙于工作很少回家。

可是,好的形势昙花一现。绍兴光复表面上换了旗帜一片热闹,但是“内骨子是依旧的”。原本的革命者也渐渐失去了革命本色,穿上华贵的“皮袍子”,变了味道。而像范爱农这样真诚、积极响应革命的人成为了异类,成为了大家讨厌的人。范爱农在给鲁迅的信中写道说自己“不肯钻营,不善钻营”,正因为范爱农不肯与黑暗势力同流合污,他越是傲骨铮铮,越会受到更强烈的排斥、迫害。范爱农的学监职位被旧势力设法革掉,他又成了了革命前的范爱农“无事可做”。并且这一次,他陷入了绝境。根据她的女儿范莲子回忆:范爱农生活无着落,四处流浪“寄食”,“景况愈穷困,言辞也愈凄苦。”革命前,他还憧憬着革命,革命后,社会仍旧黑暗,范爱农孤独、失望,以至于绝望,他在寄给鲁迅的书信中写到:“如此世界,实何生为?盖吾辈生成傲骨,未能随波逐流,唯死而已,端无生理。” 

文中,范爱农的结局很凄凉,醉酒后掉在水里淹死了。鲁迅疑心他并非失足落水而是自杀。有亲友对范爱农之死做了推测,也有学者踊跃地考证揭秘。有下毒谋杀、服毒自杀、被灌醉推入水中又误被水草缠住等多种说法。其实,肉体上如何死去并不重要。其实,辛亥革命后仍旧黑暗的现实早已经在精神上杀死了范爱农,他理想破灭,饮酒颓废,与失魂落魄的祥林嫂并没有本质的区别。在那样的社会环境中,范爱农即使不落水,只能是死路一条。

原文说,范爱农的尸体直立着。而周作人却在《鲁迅小说里的人物》一书中讲到,那尸体“实在是蹲踞而非真是直立着”,鲁迅虚构为“直立”,也许是一种期望,希望范爱农即使死去,也能保持着倔强不屈的本色。

鲁迅悼念范爱农的诗歌中有这样一句“幽谷无穷夜,新宫自在春。”范爱农正是葬在深渊、与暗夜的深处,而旧官僚仍然春风得意,连新革命党人也一并腐化堕落。唯有正直、耿介的君子范爱农失去了生存的权利。他的死是时代的悲歌。鲁迅感慨道:“悲夫悲夫,君子无终,越之不幸也。”

文章开头是徐锡麟的死,结尾是范爱农的死。二人都是甘愿献身革命的有志之士。徐死于革命前夜的血腥镇压,范爱农则死于革命之后,四处碰壁无处容身。两相对照,可以看出鲁迅先生谋篇布局的苦心,辛亥革命并没有成功,与黑暗势力斗争的路还很漫长。

鲁迅在《我怎么做起小说来》一文中说:“要极省俭的画出一个人的特点,最好的是画他的眼睛”在《祝福》中,对祥林嫂眼睛有三次的描写,一次不如一次有神,在祥林嫂精神崩溃后“脸上瘦削不看,黄中带黑,而且消尽了先前悲哀的神色,仿佛是木刻似的。只有那眼珠间或一轮,还可以表示她是一个活物。”真切地反映了祥林嫂饱受折磨,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鲁迅对范爱农的肖像刻画也入木三分。

鲁迅得知范爱农死讯,“夜间独坐在会馆里”,深感悲凉。他提笔写诗,悼念范爱农的亡魂。其中有画龙点睛的一句“白眼看鸡虫”。“白眼”就是范爱农相貌的典型特征。范爱农第一次出场,就带着这样的白眼。“这是一个高大身材,长头发,眼球白多黑少的人,看人总像在藐视。”寥寥几句,就勾勒出一个鲜明的形象。故乡重逢时,鲁迅特意说“他的眼睛还是那样”。第三次,鲁迅回忆过往时又提起:“他瞪着多白的眼睛”这个“白眼”形象,有深厚的历史传统内涵,在中国魏晋有一位名士叫阮籍,《晋书·阮籍传》中,有这样的记载:“籍能为青白眼,见礼俗之士,白眼对之。”古时候,用黑眼珠看人表示尊敬,用白眼看人表示轻蔑。明清之际,八大山人的绘画作品中鱼、鸟多有“白眼向人”之态,反映了画家孤愤的心境和坚毅的个性。白眼,其实就是对世俗、礼教的鄙视、反抗。范爱农的长相,与这个人物的灵魂相互呼应。

诗句中的“鸡虫”,如果用绍兴方言来读,就是“几仲”,暗指曾经迫害过范爱农的势利小人“何几仲”。其实“鸡虫”并不单指某一个丑恶的人,而是泛指在革命中到处钻营的小人、俗人。

仔细回忆有关范爱农的几件事,发现范爱农对于不切实际的空谈者、头脑迂腐的“呆虫”通通施以白眼。范爱农的方正、耿直,就存在于他独特的白眼中。

悼念诗中还有一句“先生小酒人”。

范爱农确实有一个突出的爱好,喝酒。文章几次写到他喝酒,其实范爱农并不是酒徒。革命前,借酒消愁,酒后吐露真言;革命中,忙于事务无暇喝酒;失意后虽然陷入困窘却再度饮酒,借酒来麻醉、安慰自己,到死的那一刻也还是醉着的。在范爱农有事可做、充满希望的时候就不大喝酒。“喝酒”是鲁迅巧妙设计的细节,将革命形势的变化,范爱农人生境遇的沉浮巧妙连缀起来,浑然一体。

根据周作人回忆,在东京电报之争中,鲁迅本人和范爱农观点一致,都反对发电报。只不过鲁迅是冷静地发表意见:“应该有别的办法”。然而在作品中,却鲁迅却客串了支持发电派,代表多数人的意见。让范爱农代表自己的真实想法,并且桀骜不驯地翻着白眼,举止和言谈都很极端。

这其中有创作的需要,即强化矛盾冲突,使文章更为跌宕。但让范爱农为鲁迅发声,这并非偶然。

范爱农身上有鲁迅的影子。范爱农的性格、遭遇与鲁迅颇相似。

在性格上,范爱农,一向孤傲不群,在日本,在故乡都是如此。鲁迅也是一样,眼中容不得沙子,留日期间,他就看不惯东京留学生的做派,在《藤野先生》中,他批评日本留学生不学无术,整日聚在一起咚咚地跳舞,并讥讽他们盘着油亮发髻的丑态。当他发现留日新生中,有人带着裹脚女人穿的绣花弓鞋,有人揖来让去,做派陈腐。鲁迅摇摇头,将他的轻蔑表现出来,这摇头也就相当于范爱农的“白眼”。事后,作者借范爱农说出鲁迅不受留学生群体待见的事实:“我一向就讨厌你,不但我,我们。”

鲁迅的遭遇与范爱农非常类似。在文中,鲁迅在故乡教书时,境遇与范爱农,类似,以至于两人见面,先是“互相嘲笑与悲哀”。革命后,当旧势力再度抬头,鲁迅所参与的报社遭到袭击,鲁迅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用范爱农的话来说是:“这里又是那样,住不得。”只不过鲁迅最终得以脱身,从绍兴转移到北京,而范爱农却被吞噬了。在文章之外,鲁迅在创作《朝花夕拾》期间正经历着人生的辗转、低谷,五四运动之初,鲁迅在文化界高声“呐喊”着,打破铁屋子,积极建设新文化,像范爱农在绍兴光复之后的表现一样,在五四落潮时候,旧文化的力量依旧强大,鲁迅经历了谣言的中伤,目睹了青年的鲜血,内心一度彷徨、苦闷、空虚。《朝花夕拾》正是在死气沉沉的厦门大学写就的。在这种心境下,他塑造了许多类似的人物,如《在酒楼上》上的吕纬甫,《孤独者》中的魏连殳,《伤逝》中的涓生。

周作人就指出,魏连殳的性格和范爱农非常相似。他们怀才不遇,与世俗格格不入,徘徊在失意、孤独、苦闷中命运使人哀叹,使人警醒,他们与范爱农一样,是鲁迅的共鸣者,是鲁迅内在精神的外化。

因此,鲁迅在悼念范爱农的诗歌中写道:“旧朋云散尽,余亦等轻尘。”范爱农死去了,鲁迅顿时觉得生命失去了意义,如同尘埃一般空虚。如此说来,范爱农和鲁迅的世界密不可分、血脉相通。

范爱农不是个案,在真实的世界中,还有无数进步的知识青年。鲁迅借此提出了深刻的问题:觉醒了又如何呢?娜拉出走后,该向何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