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语用

语言的意义可以分为两个层次，一个是属于语义学研究的范围，研究的是语言符号以及符号的组合与现实世界、人类 经验的关系，前面谈到的词义和句义基本都属于这个层次。但如果仅仅到 此为止，我们还不能够充分理解具体的言语交际中话语所传达的意义。如：“这样行，明天就过去吧。”我们理解了句子本身的意义，但是如果我们不知道说话者是什么人， 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说的，言谈语境中还有什么人或物，之前说过什么话 和发生过什么事，就不可能知道“这样”指什么，“明天”是哪一天，“过去”是 从哪儿去哪儿，是“谁”明天就过去。总之，还是不会明白这句话究竟要传递什么信息。这就涉及了语言意义的另一个层次，即语用义的层次，它涉及语言形式与语境，特别是与语境中说话者的关系。本节我们要讨论语言意义的这个层次。

语用：语言符号和使用者的关系。

一、词义和环境

  环境又叫语境，也就是语言环境，即语言交际时的场合，包括时间、地点、人物等在内。

环境大致有两个作用，一是补充词或句子的意义，二是当词或句子有多义时，确定其中的一个意义。

  在交际中除了词本身的意义以及由语义组合所表现出来的意义外，还有一部分意义是由语言环境来补充的。

  例如，当两个人在河边，一个人说“我们下去游泳”，另一个人回答说“水不干净”。这里的“水不干净”，除了句子本身所表达的意义外，也包含了说话者不愿意游泳的意思。后面一个意义是由环境来补充的，离开了这一具体的环境，后面这个意义就不会存在。

  对于语言中的多义现象，在具体的语言环境中，可以确定其中一个意义，而排除其他的意义。例如，在“老张去上课”这句话中，老张可能是去讲课，也可能是去听课。但落实到具体的交际场合时，就只能有一个意义了。

  所谓“环境”，还可以从更广阔的意义上去理解，把社会文化历史背景也包括在内。社会文化历史背景也是一种语言交际环境，只不过它所包括的时间、地点、人物，比一般的语言交际更为漫长广阔而已。

二、语境类别与语境义

1、物理语境（或言谈现场），指说话者/受话者、说话当时的时空及其这一时空中的所有存在。话语需要与言谈现场的说话者、受话者以及说话时空及其存在正确地关联，才能准确地传递和被理解。（P149）

王利发：诸位主顾，咱们还是莫谈国事吧！（老舍《茶馆》）怎样准确理解“莫谈国事”的劝告？则需了解时空背景：时间是1898年初秋，维新变法失败；地点是北京裕泰茶馆。在当时老百姓谈论“国事”是要招致杀身之祸的。

物理语境中的各种要素，特别是说话者、受话者、说话时、说话地，在对面交谈的句子中常常被省略，需要根椐语境补充出来，才能得到完整的句义。

《三国演义》中有一段故事，描写曹操行剌董卓未成，逃亡到他父亲的 好友吕伯奢家。晚上，曹操听见后堂有人说话，“缚而杀之，何如？”曹操在亡命中，思想处于高度警惕的状态，时时处处都在防备别人的告发和官府的搜捕，所以一听见这话就以为吕伯奢一家人要杀他，思忖：“是矣，今若不先下手，必遭擒获。”于是杀尽吕伯奢一家。直至到后面看到一口绑着待宰的猪，才知道杀错了。这里的关键是，“缚而杀之”中的“之”作为一个代词 在当时的言谈语境中指称什么。吕伯奢和家人在捆绑猪的现场交谈，彼此间传递的是“之”指代“猪"的信息，但是曹操是在另一间屋子里听到的，看不到言谈现场的情景，因而完全领会错了。

 

2、话语语境，是指一个连贯的言语事件中前面或后面的话语（如交谈双方前面说过的话，小说中的上下文）。某此代词的指代对象，某些句中省略的内容，并不在话语的物理语境中存在，但可以从话语语境中推断出来。

甲：你认识昨天演讲的人吗？

乙：认识。他是我大学时的老师。

这里，乙的回答，“认识”一句的完整表达是“我认识昨天演讲的人”，在话语中省略了句子的宾语，只保留了动词，但根据前面的话我们完全可以把宾语补充出来。再下一句中的“他”，其所指代的人也并不处在当时对话 双方说话时的环境中，而只是在前面的话语中出现过。前面那句话“这样行”中的“这样”，也必须依赖交谈中前面说过的话。总之，句子中的省略和某些指代所传递的意义必须依赖话语语境来补充。

 

3、背景知识，作为语境的背景知识可以非常广泛，包括语言知识之外的生活常识和社会文化知识。在对话的话语中，说话者和受话者对意义的理解在很大程度上要依赖语言形式之外的背景知识。对下列划线部分的理解需要具备相应的背景知识。

（1）家长们望子成龙心切。

（2）亚洲四小龙。

龙在中国人心目中是威力无比，变幻万千，无所不能的。它象征着自由欢腾和完美。（1）句中，希望自己子女能够成为有用的人，（2）中，用来表示经济方面的腾飞。

 You’re a lucky dog.

rain cats and dogs.

总之，进入言语交际的句子不再是孤立的语言单位。它是话语中的一个片段，反映的是与语境、特别是说话者相关的特定人类经验的信息。反过来说，由于这些特定信息中包含有与物理语境、话语语境和共同背景知识语境相关的因素，因此理解这些特定信息也就需要这些语境的支持。

 

三、话题和说明

1、句子进入交际后，要符合三方面的需要。

（1）符合语法规则。句子中各个成分的成分类选择、排列次序、形态变化、虚实搭配等要合乎语言内的句法模型。类的配列、形态的一致性配合、虚词等。

（2）符合语义规则。句子中各个成分的选择要符合语言外现实世界中物体和动程的 实际关联。如：“苹果”不能“飞”，因“苹果”这个物体不能和“飞”这个动程进行实际关联。

（3）符合语篇组织的需要。进入言语交际的句子在符合语法规则、语义规则的前提下，还必须符合语篇组织的需要，符合在特定语境中 最有效地交流信息的需要。这就涉及话题/说明和焦点/预设这两对概念。

2、如何理解“话题”？

（1）话题与说明（教材P151）

说话者向受话者说话，一定是要向他传达一定的信息，这个信息一定是关于某个实体（包括特定时间、空间）的信息，可称作“信息的基点”。一个句子中句义信息所关涉的那个实体是句子的“话题”，针对话题展开的句子其他部分是“说明”。例如：

小明用石头打碎了玻璃。

话题是“小明”，后面部份均是针对“小明”所做的说明，事件的人物是“小明”，所传达的信息还包括：玻璃被打碎了以及石头打碎了玻璃。

（2）话题的“有定性”

有定：说话者认为这个“实体”是对话双方都可以确定的。

如：客人来了。

来客人了。

“客人来了”这句话以“客人”为话 题，用来表示“客人”是说话者、听话者计划内的来访者，即“有定”的来访 者。而如果改用“来客人了”这句话，则表示来客是听说双方计划外的不速之客。如：

A：他今天去成都。

B：他开车还是坐大巴？

在上面对话中的“他”是有定的，A、B都知道“他”指谁。

（3）话题的句法表现

不同的语言，采取不同的方式来标记“话题”。日语有专门标记话题的助词wa（P152）汉语，主要使用特定的位置来标记话题，那就是：汉话如果使用正常语调和一般句式，则从句首开始往后看的第一个担任语义角色的成分是话题。

大象鼻子长。（“大象”是话题）

鼻子，大象的最长。（“鼻子”是话题）

在中国，任何超脱飞扬的思想都会砰然坠地的，现实的引力太沉重了。 （《三体》）（“中国”是话题）

（4）话题的意义

话题的意义话题是句子所传达的信息所关涉的实体，选择不同的句子成分做话题则所传递的信息也不同。

今天嘛，我在家。（信息是关于“今天”的）

我今天在家。（信息是关于“我”的）

句子“今天嘛，我在家”中“今 天”是话题，后面所传达的信息是关于“今天”的。“我今天在家”则“我”是话题，后面所传达的信息是关于“我”的。

（5）话题链（教材P152）

话题的关联与篇章话题句子的话题是说话者选择的传递信息的基 点，而这一选择跟说话者对整篇话语的信息组织结构有关。整篇话语中各个句子的话题往往有内在的联系，组成“话题链”。如：

我雇了一头骡子，邮差权充向导，骑了一整天，然后他遥指着河那边的一幢木屋。我给他钱，他默然拒绝，径自骑骡走了。

每一个小句的“话题”分别是什么？ “我”、“邮差”、（省略“我们”）、“他”（指“邮差”）、“我”、“他”（指“邮差”）、（省略“他”）

a这些话题之间有什么关联？“我”请了“邮差”，以后的信息均以“我们”为基点，“我们”这个话题后自然要分别介绍“我”和“他”这两个话题。

b相继出现的句子，如果话题或主话题相同，则后面句子的话题，或者用代词，或者省略。指代或衔接是语篇凝聚连贯为篇的重要手段。

c此外，一个句子有一个话题，一个段落也可能围绕一个共同的话题，整个语篇也有共同围绕的更大的话题。

比如：梁朝伟有时闲着闷了，会临时中午去机场，随便赶上哪班就搭上哪班机，比如飞到伦敦，独自蹲在广场上喂一下午鸽子，不发一语，当晚再飞回香港，当没事发生过，突然觉得这才叫生活。

 上面这个话题全是围绕“梁朝伟”这个话题所展开。

仿 写（以上面话题链为例子，围绕一个话题进行写话。）

如：程序员有时候加班闷了，会临时夜里回趟家，随便赶上哪个IDE就用哪个IDE，比如Eclipse，独自趴在电脑前写一夜代码，不发一语，第二天清晨再回到公司，当没事发生过，突然觉得这才叫生活。

（6）话题与施事、主语

从话题和主语有明确区分的语言看，除了话题的有定性外，话题和主语的明显区别是：主语与谓语动词有直接的密切关系，由担任施事、受事等中心语义角色承当；而话题则可以由担任外围语义角色的成分（时间、方 所、工具等）承当，还可以与动词完全没有关系。比如赵元任先生举的两个例子“他是个日本女人”（指“他的太太或他的女佣是日本人”）和“这场火幸 亏消防队来得早”；前一句“他”与“是”或“日本女人"没有语义角色的关系， 但全句信息是关于“他”的；后一句“这场火”与谓动词“来”也没有语义角色 的关系，但全句信息是关于“这场火''的；所以“他”和“这场火”分别是这两 个句子的话题，而不是主语。由于汉语中没有格助词，名词也没有格的形 态变化，所以对于汉语中什么是主语和汉语中话题与主语的区别，学界仍有争论，我们这里不做更多的介绍。

 

话题：语用层面，传递信息的基点。

施事：语义层面，与动程相关联的语义角色。

主语：语法层面，与谓语动词相关。

话题与施事一致：男孩踢足球。

话题与施事不一致：足球在男孩脚下转来转去。

话题与主语一致：男孩踢足球。

话题与主语不一致：昨天，男孩踢了一下午的足球。

施事与主语一致：男孩踢足球。

施事与主语不一致：足球被男孩踢脏了。

四、焦点和预设

1、焦点：新信息。P154 人们之所以要说话，是为了向对方传递他们所不知道的信息，也即新 信息。从信息的角度看，句子中的新信息是说话者所传递信息的重点所 在，是说话者认为受话者不知道因此希望受话者特别关注的部分。这就是 句子的“焦点”。   

2、预设：旧信息。P155

焦点是句子中说话者所认为的受话者所不知道的信息，那么，与之相辅相成，它一定与说话者所设定的受话者所知道的某些信息相关。句子传递信息所依赖的、说话者设定为自己与受话者都知道的那些知识就是“预设”。

3、焦点的表现手段：

（1）语调重音

如：小明吃了苹果。

小明吃了苹果。

在会话中，焦点通过语调重音标示出来。例如，“小明吃了苹果”，如果 语调重音在“小明"，那么“小明”就是信息焦点，回答的是“谁吃了苹果”这 样的问题，“有人吃了苹果”则是预设；如果重音在“苹果”上，则回答的是 “小明吃了什么？”这样的问题，“小明吃了东西"则为预设。可见一个句子 的预设是什么是和话语中的信息传递密切相关的。

（2）句法形式，例如，“是……的”   

如：我是昨天来的。预设是什么？

“it is …that”

It is China that has a long history in the world.

焦点还可以用句法形式表现出来，比如，汉语中的“是……的”的句式 中，“是”后面的成分就是信息的焦点。在“我是昨天来的”中，“我来了”是 预设，是说话者设定的受话者已经知道的知识，而“昨天”是焦点，是说话者 认为受话者不知道的新信息。英语的“it is... that..."句式也是标示焦点 的，is后的成分为焦点，例如It is China that has a long history in the world.中的China是焦点。

（3）专门的句法虚化成分（教材155页，略）

五、言内意外

1、日常生活中的言内意外

日常生活中的言内意外，主要是根据日常 生活常识的推理。而根据推理可以导出的信息就不必在话语中出现，则是 语用学中所说的“会话合作原则”在起作用。与这些例子相关的会话合作 原则有：首先，会话双方要使自己的话语有参与交谈的共同目标或方向；其 次，所说的话应包含当前交谈目的所需要的信息而同时不要包括多于需要的信息。由于有这两条，所以能够用物理语境和日常生活常识推出来的信 息就不必要出现在说话者的话语中，也同样由于有这两条，受话者会根据 物理语境和日常生活常识去推导、去补充说话者的话语，得到说话者的“言外之意”。

另外，社会文化所决定的得体原则也在日常会话中起作用。比如，小辈对长辈，陌生人之间，在我们的社会中一般不宜直接提要求、发命令，所以常用“言内意外”的委婉方式表达自己的要求。

会话合作原则：

（1）相关原则（2）适量原则（3）得体

2、文学作品的言内意外

文学作品的言内意外 文学作品中的语言运用和日常话语有所不同。 在文学创作和欣赏中，“言外之意”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言不尽意”的现 象，我们的先人早就注意到了。《庄子•天道》：“语有贵也，语之所贵者意 也。意有所随，意之所随者，不可以言传也。”这说明早在先秦时期人们就 已经注意到语言表达思想的功能和它的某些局限性。“言"与“意”的关系， 一直是我国历史上的文艺理论、特别是诗歌理论中的一个重要问题。刘勰 的《文心雕龙》以及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很多人都对这个问题有深入的讨论。

 

六、言语行为

人们说出的话不仅仅是人类经验的映像（句义），也不仅仅是特定说话 者对人类经验的具体认知，它还是一种社会行为。像打人、吃饭等其他社 会行为一样，“说话”这种社会行为也有对行为者之外的事物（特别是受话 者）或行为者自身产生某种效力的目标，也有因行为而引发实际变化的效 果。

言语行为可以分为三个环节，分别是言内行为、言外行为和言后行为。 所谓言内行为，指说话人运用语言结构规则说出有意义的话语的行为；言外行为是指说话人的话语要达到的目的和意图；言后行为是说话人说出话语后达到的结果。

1、言内行为 （直接陈述事实）

（1）今天天气很好。

（2）他做事很认真。

上面两个例子分别是一个简单的陈述句，第二个例句说明说话者用这个句子陈述一个他认为真的事件状态，这是言内行为。

2、言外行为（说话人的话语要达到的目的和意图）

（1）滚出去。

（2）吸烟有害健康。

（3）我命名这艘船为伊丽莎白号。

说话者陈述的目的，在不同的语境中可能有所不同，一种是阐述一个事实，使听话者了解到这个事实，从而做出相应的判断和决定，例（1）命令、（2）警告、（3）通知等，另一种是委婉地拒绝乙的一个要求，这些都属于言外行为。

3、言后行为（说话人说出话语后达到的结果）

甲：明天去逛街吧。

乙：我明天没空。

甲说出话的是想要知道乙明天是否有空去逛街，乙的回答让甲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1、直接言语行为和间接言语行为

言语行为可以分为不同的类型，如阐述、命令、请求、询问、感谢、道歉、 祝愿、承诺、宣告等等。这些不同类型的言语行为都是通过不同的句型结合说话时的语境体现出来的。一般语言中都具有的陈述句、疑问句、祈使 句等等句型，表达的是说话者的语气，而从言语行为的角度看，则表现了最基本的言语行为类型。一般祈使句表现命令或请求的行为，疑问句表现询 问的行为，陈述句表现阐述的行为。在语言形式上，一些特殊动词在言语 行为中也起着很大的作用。一些动词如“建议”、“提议”、“命令”、“承诺”、 “宣布等等，当主语为说话者我时，都体现了明显的相应的言语行为，这样的动词叫施为动词，这样的动词叫施为动词，这样的句子称为施为句。下面的句子都是施为句。

我提议由他担任主席。——提议的行为

我宣布会议开幕。——宣告的行为

祝你生活愉快。祝愿的行为

（1）直接言语行为（小张，给我一张餐巾纸。）由基本句型或施为句明确体现出来的言语行为，可以称为直接言语行为。要注意的是，句子的言语行为类型必须联系语境来确定。比如1949 年10月1日毛泽东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上说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是宣告行为，这一行为对中国和每个中国人，对世界和世界人民有十分重要的言后效果——国与国、国与人民的关系从此而有重大的改变。而历史课老师讲述时所说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则是仅仅是一种阐述行为，言后效果是增加了受话者的知识。

（2）间接言语行为（小张，能不能给我一张餐巾纸？）现实中的话语，常常具有超越直接言语行为的其他的言语行为功能， 这称为间接言语行为。例如，请求的言语行为常常并不使用祈使句，而使 用疑问句。下面这些疑问句在很多语境中都是表示请求，它们的直接言语 行为是询问，间接言语行为则是请求，例如：关于“请求别人关上门”的间接言语行为

Are you able by any chance to close the door?

Would you mind closing the door?

Now Johnny, what do big people do when they come in?

Okay, Johnny, what am I going to say next?

  综上，直接言语行为通常为字面意义具有的行为功能，间接言语行为是非字面的意义具有的行为功能。这两方面的意义都是听话者所能把握的，但后 者为言语的真正目的。听话者能够领会到间接言语行为的表达，是依据对各种言语行为的语境条件的综合把握，同时也在贯彻会话中的合作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