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认识的本质与过程
要深刻而全面地理解和把握人的认识活动,必须厘清认识的本质。认识的本质是主体在实践基础上对客体的能动反映,这是辩证唯物主义认识论对认识本质的科学回答。人的认识过程是一个在实践基础上不断深化的发展过程,既表现为实践基础上由感性认识到理性认识,再从理性认识到实践的具体认识过程;又表现为从实践到认识,再从认识到实践的循环往复和无限发展的总过程。
(一)认识的本质
深刻把握认识的本质,需要弄清各个哲学派别在这个问题上的不同观点。
第一,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对认识本质的不同回答。在认识的本质问题上,存在着两条根本对立的认识路线:一条是坚持从物到感觉和思想的唯物主义认识路线,另一条是坚持从思想和感觉到物的唯心主义认识路线。
唯物主义认识路线坚持反映论的立场,认为认识是主体对客体的反映,人的一切知识都是从后天接触实际中得来的。我国古代唯物主义哲学家苟况就明确指出,没有什么生而知之,而是“求之而后得和才能都是后天学习积累而成的。
唯心主义认识路线否认认识是人脑对客观世界的反映,认为认识先于人的实践经验。其中,主观唯心主义认为人的认识是主观自生的,是生而知之的。客观唯心主义认为人的认识是上帝的启示或某种客观精神的产物。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认为存在一个独立于现实世界之外的“理念世界”,人的知识就来源于对其中“理念”的认识和回忆,故而提出了“认识即回忆”的观点。各派唯心主义哲学对此的说法和表现形式虽然有所不同,但都否认认识的客观来源,否认认识是人脑对客观世界的反映,本质上是唯心主义先验论,使认识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第二,旧唯物主义对认识本质的回答。旧唯物主义和辩证唯物主义都坚持反映论,但是两者之间有着本质的区别。
旧唯物主义认识论的基本特点是以感性直观为基础,把人的认识看成是消极地、被动地反映和接受外界对象,类似于照镜子那样的反射活动,所以又称为直观的、消极被动的反映论。这种认识论的缺陷,一是离开实践考察认识问题,因而不了解实践对认识的决定作用。它把认识的主体只是看作生物学意义上的人,把认识的客体只是看作人们静观的对象,把主客体之间的关系只是看作反映和被反映的关系,而不是改造和被改造的关系,所以认识就只能是消极直观的反映。二是不了解认识的辩证本性,离开辩证法来考察认识问题,因而把复杂的认识过程简单化,把活生生的认识运动凝固化,把多方面的认识要素片面化。最根本的是它看不到主观和客观之间的矛盾及其相互作用,没有把认识看作一个不断发展的过程,而是认为认识是一次性完成的。这种直观的、消极被动的反映论是不科学的。
第三,辩证唯物主义对认识本质的科学回答。辩证唯物主义认识论是建立在实践基础上的能动的反映论。它继承了旧唯物主义的合理前提,即认识是主体对客体的反映,同时又克服其离开实践、离开辩证法考察认识问题的缺陷,坚持以科学的社会实践为特征的实践观,即实践是人类能动地改造世界的社会性的物质活动。这是马克思主义认识论即辩证唯物主义认识论与唯心主义认识论和旧唯物主义认识论的根本区别。
辩证唯物主义认识论具有两个突出的特点:一是把实践的观点引人认识论。辩证唯物主义认识论把实践的观点作为整个认识论的基础,以实践的观点阐述人的认识活动及其规律,科学地规定了认识的主体和客体及其相互关系,对认识的产生和发展、认识的目的和作用、认识正确与否的检验标准等一系列重要的认识论问题,作出了同旧唯物主义认识论完全不同的科学解释。二是把辩证法应用于反映论考察认识的发展过程。它科学地揭示了认识过程中多方面的辩证关系,例如主观和客观、认识和实践、感性和理性、真理的绝对性和相对性、真理和价值等方面的关系,把认识看成一个由不知到知、由浅入深的充满矛盾的能动的认识过程,全面地揭示了认识过程的辩证性质。这种以实践观点和辩证观点为特征的能动反映论,不仅克服了旧唯物主义认识论的局限性,也彻底驳倒了不可知论所认为的人的认识能否正确反映客观事物是无法证明的这一观点。
辩证唯物主义认识论认为,认识的本质是主体在实践基础上对客体的能动反映。这种能动反映不但具有反映客体内容的反映性特征,而且具有实践所要求的主体能动的、创造性的特征。一方面,认识的反映特性是人类认识的基本规定性。认识的反映特性是指人的认识必然要以客观事物为原型和摹本,在思维中再现或摹写客观事物的状态、属性和本质。人的认识不论表现形式多么抽象和复杂,归根结底是对客观对象的反映,所以,反映的摹写性表明了反映的客观性。另一方面,认识的能动反映具有创造性。认识是一种在思维中的能动的、创造性的活动,而不是主观对客观对象简单、直接的描摹或照镜子式的原物映现。人们为了在实践中实现预定的目的,不仅要反映事物的现象,更要把握事物的本质。如何透过现象看本质,需要人们运用辩证思维方法,在观念中分解、加工和改造对象,进行创造性的思维活动。人类思维探寻把握本质的抽象活动,鲜明体现了认识的能动性和创造性。基于这种认识,人类结合自己的需要在头脑中创新出客体的理想形态和功能更是一种能动的、创造性的活动,如人类众多重大科技成果的问世,都彰显了人的认识活动的创造性意义。总之,能动反映的创造性对于人的认识的形成、发展和运用尤为重要。
在人的认识活动中,反映特性与能动的创造特性是不可分割的。反映和创造不是人类认识的两种不同的本质,而是同一本质的两个不同的方面。其一,创造离不开反映,创造存在于反映之中,创造过程是在相互联系的多个方面的反映基础上实现的。其二,反映也离不开创造,反映是在创造过程中实现的。所以,人的认识是反映性或摹写性与创造性的统。只坚持认识的反映性,看不到认识能动的创造性,就重复走上了旧唯物主义直观反映论的错误之路;相反,只坚持认识能动的创造性,使创造性脱离反映论的前提,就会把创造变成主观随意,从而滑向唯心主义和不可知论。这两种倾向都不符合实际的认识活动,而且也会给实践带来危害。只有以科学的实践观为基础,坚持反映性和创造性的辩证统一,才能真正弄懂认识的本质和发展规律。
(二)从实践到认识
人们认识一定事物的过程,是一个从实践到认识,再从认识到实践的过程。列宁认为:“从生动的直观到抽象的思维,并从抽象的思维到实践,这就是认识真理、认识客观实在的辩证途径。”[1]认识的过程首先是从实践到认识的过程。这个过程主要表现为在实践基础上认识活动由感性认识能动地飞跃到理性认识,也就是“从生动的直观到抽象的思维”,这是认识运动的第一次飞跃。从实践到认识的过程,“是整个认识过程的第一个阶段,即由客观物质到主观精神的阶段,由存在到思想的阶段”[2]。感性认识和理性认识是人对客观世界的两种不同水平的反映形式,狭义上讲,是认识过程的两个不同阶段。
感性认识是人们在实践基础上,由感觉器官直接感受到的关于事物的现象、事物的外部联系、事物的各个方面的认识。它包括感觉、知觉和表象三种形式。感觉是人的感觉器官对客观事物的个别属性、个别方面的直接反映,如视觉、听觉、触觉等,是感性认识也是整个认识过程的起始环节。知觉是人的感觉器官对客观事物外部特征的整体的反映,如将苹果色、香、味等方面的感觉结合起来,就形成对苹果的整体知觉。表象是感性认识的高级形式,是人脑对过去的感觉和知觉的回忆,是曾经作用于感觉器官的客观对象的形象再现。
从感觉、知觉到表象,是由个别的特性到完整的形象,由当时的感知到印象的直接保留和事后回忆的认识过程,这里已经包含认识由部分到全体、由直接到间接的趋势。但总体说来感性认识是认识的初级阶段,作为“生动的直观的、生动的形象直接反映外部世界,以事物的现象即外部联系为内容,还没有深入到对事物本质的认识,所以感性认识具有不深刻的局限性,必须进一步上升到理性认识。
理性认识是指人们借助抽象思维,在概括整理大量感性材料的基础上,达到关于事物的本质、全体、内部联系和事物自身规律性的认识。理性认识包括概念、判断、推理三种形式。概念是对同类事物共同的一般特性和本质属性的概括和反映,是思维的细胞,也是最基本的思维形式,如家庭、社会、国家、民族等就是一些基本的概念。理性认识的其他形式,都是在概念的组合和深化的过程中形成和发展的。判断是展开了的概念,是对事物之间的联系和关系的反映,是对事物是什么或不是什么、是否具有某种属性的判明和断定。推理在形式上表现为判断与判断之间的联系,是从事物的联系或关系中由已知合乎逻辑地推出未知的反映形式。
从概念到判断再到推理,是理性认识由低级到高级的发展。人们在社会实践中形成概念、作出判断、进行推理,表现为一系列的抽象概括、分析和综合,所以这个阶段就是“抽象的思维”阶段。理性认识是认识的高级阶段,具有抽象性和间接性的特点。它以反映事物的本质为内容,因而是深刻的。感性认识和理性认识的性质虽然不同,但二者的关系是辩证统-的。
第一,理性认识依赖于感性认识。感性认识是认识过程的起点,是达到理性认识的必经阶段,没有感性认识,就没有理性认识。“从认识过程的秩序说来,感觉经验是第一的东西,我们强调社会实践在认识过程中的意义,就在于只有社会实践才能使人的认识开始发生,开始从客观外界得到感觉经验。一个闭目塞听、同客观外界根本绝缘的人,是无所谓认识的。认识开始于经验——这就是认识论的唯物论。”[3]理性认识对感性认识的这种依赖关系,是认识对实践依赖关系的重要表现。
第二,感性认识有待于发展和深化为理性认识。感性认识是认识的初级阶段,是对事物外部联系的认识,还不能达到对事物的本质和规律的认识,因而还不是完全的认识。毛泽东指出:“认识有待于深化,认识的感性阶段有待于发展到理性阶段——这就是认识论的辩证法。”[4]
第三,感性认识和理性认识相互渗透、相互包含。一方面,感性中有理性,人的感觉是渗透着理性的感觉;另一方面,理性中有感性,理性不仅以感性材料为基础,而且也以文字符号等感性形式的语言作为表达手段。“我们的实践证明:感觉到了的东西,我们不能立刻理解它,只有理解了的东西才更深刻地感觉它。”[5]这段话形象地说明了感性认识上升为理性认识的重要性以及二者关系的交融性。
感性认识和理性认识的辩证统一关系是在实践的基础上形成的,也需要在实践中发展。针对一些人实践体会虽多,然而在把实践体会上升到理论高度,再从理论高度看问题、解决问题上的弱势,习近平指出:“如果能将理论高度与实践深度有机地结合起来,就能更好地做好领导工作。[6]如果割裂二者的辩证统一关系,要么走向唯理论,即轻视感性认识而片面夸大理性认识的作用,在实际工作中犯教条主义的错误;要么走向经验论,即轻视理性认识而片面夸大感性认识的作用,导致实践中的经验主义。
从感性认识上升到理性认识,必须具备两个基本条件:第一,投身实践,深入调查,获取十分丰富和合乎实际的感性材料。这是实现由感性认识上升到理性认识的基础。第二,经过思考的作用,运用理论思维和科学抽象,将丰富的感性材料加以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由此及彼、由表及里的处理加工,形成概念和理论的系统。之所以如此,是因为“理论思维的起点决定着理论创新的结果”[7]。
认识活动是一个复杂的运动过程,表现为无论在感性认识中还是在理性认识中,都有非理性因素的作用。非理性因素主要是指认识主体的情感和意志。从广义上看,非理性因素还包括认识能力中具有不自觉、非逻辑性等特点的认识形式,如联想、想象、猜测、直觉、顿悟、灵感等。非理性因素对于人的认识能力和认识活动具有激活、驱动作用,美好的心境、坚忍的意志、饱满的热情等,往往能调动主体的精神力量去努力实现实践的目标。我们既要重视非理性因素的积极作用,又要注意防止非理性因素对人类认识的消极影响。
(三)从认识到实践
从实践到认识,认识的过程还没有完成。要实现一个完整的认识过程,还必须由认识再回到实践中去,实现认识的第二次能动飞跃。
从认识到实践的飞跃,是更为重要的飞跃,意义更加重大,其必要性和重要性在于以下两方面:
第一,认识世界的目的是改造世界。毛泽东指出:“马克思主义的哲学认为十分重要的问题,不在于懂得了客观世界的规律性,因而能够解释世界,而在于拿了这种对于客观规律性的认识去能动地改造世界。”[8]从感性认识上升到理性认识的第一次飞跃,认识的结果仍然是观念的存在,把观念的存在转变成现实的存在,必须经过从认识到实践的飞跃。在马克思主义看来,理论作为从感性认识到理性认识飞跃的产物,对行动起到重要的指导作用。没有革命的理论就没有革命的运动,没有正确的理论就没有正确的行动。习近平强调,“科学理论是我们推动工作、解决问题的‘金钥匙’”[9]。如果把正确的理论束之高阁,或夸夸其谈而不加以实行和运用,那么,再好的理论也是没有意义的。因此,“要按照已经认识到的规律来办,在实践中再加深对规律的认识,而不是脚踩西瓜皮,滑到哪里算哪里”[10]。理性认识回到实践的过程,既是理论指导实践的过程,又是理论实现自身的过程。
第二,认识的真理性只有在实践中才能得到检验和发展。理论是否正确,在从感性认识到理性认识的第一次飞跃中,是没有得到证实也不可能得到证实的。只有将已经获得的理论运用到实践中去,通过实践的检验,正确的理论才能得到证实,错误的理论才能被发现、纠正或推翻,并在指导实践、实现自身的过程中得到完善和发展。这就是检验理论和发展理论的过程,是整个认识过程的继续。如果没有这个阶段,对事物的认识就还没有完成。
实现由认识向实践的飞跃,需要经过一定的中介环节,包括确定实践目的,即为了什么而实践;形成实践理念,即实践的理想、蓝图是什么;制定实践方案,即把实践理念具体化的计划、措施和手段;进行中间实验,即先在小范围内进行试点,取得经验后再逐步推广;运用科学的实践方法等。除此之外,从认识到实践的最后一个环节,是对人民群众进行组织和宣传,让理论为群众所掌握,并转化为改造世界的物质力量。只有这样,理论才能真正发挥指导作用,真正转化为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的强大物质力量。“先进的思想文化一旦被群众掌握,就会转化为强大的物质力量;反之,落后的、错误的观念如果不破除,就会成为社会发展进步的桎梏。”[11]
[1]《列宁全集》第五十五卷,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142页。
[2]《毛泽东文集》第八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320页。
[3]《毛泽东选集》第一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290页。
[4]《毛泽东选集》第一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291页。
[5]《毛泽东选集》第一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286页。
[6]习近平:《摆脱贫困》,福建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156页。
[7]《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二卷,外文出版社2017年版,第342页。
[8]《毛泽东选集》第一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292页。
[9]《习近平重要讲话羊行本(2020年合订本)》,人民出版社2021年版,第2页。
[10]《习近平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论述摘编》,中央文献出版社2014年版,第43页。
[11]习近平:《在纪念马克思诞辰20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第19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