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苏格拉底的知识理论:思想的助产…
苏格拉底确信,得到可靠知识的最可靠的方法就是通过受到规训的对话,这种对话所起的作用就像一名思想的助产士。他称这个方法为辩证法(dialectic),它看来非常简单,实则不然。不管面对什么问题,这方法总是先讨论它的最显而易见的方面。在对话的过程中,交谈的各方将不得不澄清他们的观点,最终的结论将是一个意义清晰的陈述。虽然这套方法表面上看很简单,但当苏格拉底将之运用到别人身上时,不管是谁,不久都会感受到它那极其严密的力量,也会因苏格拉底的讽刺而感到难堪。柏拉图的早期对话就展示了这种方法,苏格拉底假装对某个主题一无所知,然后设法从其他人的言谈中抽引出他们关于这一主题所能有的最完满的知识。他认为通过对不全面或不确切的思想进行一步步的修正,就可以诱导任何人得出真理。他常常揭示出潜藏在对方观点之下的矛盾——这种技术被称作"问答法"(elenchus)——从而迫使那人放弃自己误入歧途的观点。如果有些东西是人类的心灵所认识不了的,苏格拉底也要把这点论证出来。因此,他相信,没有经过仔细审视的观念是不值得拥有的,正如没有经过仔细审视的生活是不值得过的一样。有些对话的结尾没有结论,因为苏格拉底关心的不是提出一套教条式的思想强加给他的听众,而是引导他们去经历一个有条不紊的思想过程。
我们在柏拉图写的对话《欧绪弗洛篇》中发现了苏格拉底方法的一个很好的例子。对话发生在阿卡翁国王的宫邸前,苏格拉底等在那里想看看是谁指控他不虔敬,这可是一项死罪。年轻的欧绪弗洛赶到那里向他解释说,他想指控自己的父亲不虔敬。苏格拉底带着强烈的讽刺口吻说,有幸碰见欧绪弗洛真是让他不胜欣慰,因为欧绪弗洛指控他父亲的罪名和苏格拉底面临的指控是一样的。苏格拉底语带讥诮地对欧绪弗洛说,"不是每个人都能找到充分的理由像你现在这样行事;只有拥有极高智慧的人才能。"①一个人只有确切地知道不虔敬是什么意思,才能指控别人犯有这么严重的一宗罪。而指控自己的父亲犯有这项罪行将只能确证指控者知道他在谈论什么。苏格拉底表示对不虔敬的含义一无所知,他要欧绪弗洛解释它的意思,因为欧绪弗洛就是以这个罪名指控他的父亲的。
欧绪弗洛作出了回答,他将虔敬定义为"起诉犯罪的人",而不虔敬就是不起诉他。苏格拉底对此回答说,"我没有要你从无数虔敬的行为中举出一两样来;我是要你告诉我虔敬的概念是什么,正是它使得一切虔敬的行为成为虔敬的。"由于他的第一个定义并不令人满意,欧绪弗洛再次尝试说,"凡是令诸神喜悦的就是虔敬的"。但是苏格拉底指出,诸神也相互争吵,这表明诸神之间对于什么是更好的和什么是更糟的意见不一。因而,同一个行动可能令一些神感到喜悦却并不令另一些神喜悦。所以欧绪弗洛的第二个定义也不充分。欧绪弗洛试图修正,他提出了一个新的定义,"虔敬就是诸神全都喜爱的,而不虔敬就是诸神全都痛恨的"。但是苏格拉底问,"诸神是因为一个行动是虔敬的而喜爱它,还是因为诸神喜欢这个行动它才是虔敬的?"简而言之,虔敬的本质是什么?欧绪弗洛再次尝试说,虔敬乃是"正义的一部分,它与对诸神给予其应得的侍奉有关"。苏格拉底再次问,诸神应得的侍奉是怎样的,以迫使欧绪弗洛作出一个更加清晰的定义。这个时候,欧绪弗洛已经陷入了无法摆脱的犹疑不定之中,苏格拉底告诉他,"你不能起诉你年迈的父亲……除非你确切地知道什么是虔敬和不虔敬。"当苏格拉底迫使他再一次作出一个更清晰的定义时,欧绪弗洛回答说,"下次吧……苏格拉底。我现在很忙,我得走了。"
这篇对话对于有关虔敬的话题没有得出结论。但它是苏格拉底辩证方法的一个生动例子,是他关于哲学生活的概念的一个写照。特别是它表现出了苏格拉底对定义的独特关注,定义乃是清晰思想的工具。
定义的重要性苏格拉底求知方法的再清楚不过的体现是在他寻求定义的过程中。也正是通过对定义的强调,他对智者派进行了最有决定意义的反驳:名词术语都有确定的意义,这就从根本上动摇了相对主义。对他来说,一个定义是一个清晰而确定的概念。苏格拉底深刻地意识到这样一个事实:虽然特殊的事件或事物在某些方面变化或消逝着,它们里面却有某种东西是同一的,从不变化,从不消逝。这就是它们的定义、它们的本性。当苏格拉底追问"那使得一切虔敬的行为成为虔敬的虔敬概念"时,他想要欧绪弗洛给出的就是这个永恒的意义。苏格拉底以一种相似的方法寻求正义的概念,由于它,一个行为才成为正义的;寻求美的概念,由于它,特殊的事物才可以被称作美的;寻求善的概念,由于它,我们才认为一个人的行动是善的。例如,没有什么特殊的事物是完全地美的;它之所以美只是因为它分有了更大的美的概念。此外,当一个美的事物消逝了,美的概念却依然存在。苏格拉底所看重的是我们对一般观念而不仅仅是特殊事物的思考能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