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讲 《红楼梦》非“良缘梦”及改编等问题

一、《红楼梦》非“良缘梦”

（一）续书将“红楼梦”改为“良缘梦”的做法

《红楼梦》现在的续书还是保留了它的悲剧的气氛，但是这个悲剧气氛减弱了，把悲剧的范围也缩小了，把悲剧的性质也改变了。

 从《红楼梦》这个书名你就可以看出来作者原来的构思是什么。

 开头的时候写到，石头想到底下去下凡，经历一下世界上的风月、繁华、享乐的事情，后来一僧一道就阻拦它，叫它不要去，这个乐事其实最后是空的。他讲了四句话，这四句话被看到过全书原稿的脂砚斋指出来。这四句话就是一部书的总纲，也就是把整部书的故事情节提炼成几句话。我把这四句话再来给大家念一下。

 那和尚告诉他，你要到红尘里去，“那红尘中有却有些乐事，但不能永远依恃，况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魔’八个字紧相连属，瞬息间则又乐极悲生，人非物换，究竟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倒不如不去的好。”

 美中总有不足，就像《终身误》里面讲，“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好事情总是要遇到挫折。

 “究竟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这个话，脂砚斋是一再重复的。比如宝玉做梦，梦到那些神仙要给他唱《红楼梦曲》，十二支新填的红楼梦曲子。

 这个地方脂砚斋批：“盖作者自云，所历不过红楼一梦”。又在一个地方批说：“红楼！梦也。”那些富贵繁华的生活用红楼来代替，最后是一场梦，这是作者原来的意思。所以他在前面80回里写了种种的富贵繁华的场面，最后逐渐走向衰败。被抄家，变成白茫茫大地，子孙流散，这是他原来的构思。

 这个构思，续书的作者或者不完全理解，或者他是没有办法来写。因为他没有曹雪芹的生活经验，没有他的感受。

 他根据前面的情节就把一些主要人物的相互之间的开始的猜疑写成一种主要是宝玉、宝钗、黛玉这三个人之间的三角的关系。

 又因为我们传统的戏剧故事里面都是这一类的题材——爱情同婚姻题材。

 譬如说《孔雀东南飞》，最后两个人殉情；譬如说《梁山伯与祝英台》，“梁祝”故事也是婚姻恋爱的故事；譬如说《西厢记》，譬如说《牡丹亭》，这全是婚姻恋爱的故事。

 因此他就拿这个思路来写他们的悲剧。整个家庭的欢乐、家庭的荣华富贵、最后没落，这个在思想中不占主要地位。把一场红楼的梦写成一场良缘的梦。良缘，本来说木石前盟，两个人的感情。后来黛玉死掉了，这是一个悲剧。金玉良缘大家都认为很好，最后金玉良缘也没有好的结果。所以，他把这一些纳入到“红楼梦”，纳入到“良缘梦”的这样一个架构上面去。跟这几个主要人物的故事情节不发生直接关系的，他都一笔带过，或者给它淡出，或者不写。

 因为有一些提示讲到他家里后来有什么抄家了的事情，他给它写进去，以便跟前面好像符合，但是这也都是一个插曲而已。抄了家，后来又赦免掉了；受了处分，后来皇恩浩荡，又把他恢复了原职。

 这就是把红楼梦改为传统恋爱婚姻故事的良缘梦的这样一个做法。

（二）“红楼梦”的悲剧要大得多

 有人说，后40回比前80回有更好的地方，好在揭露了封建婚姻的不合理。难道《红楼梦》没有吗？有啊。它已经写到了。

 比如说迎春。她就是因为父亲欠了孙家一点钱，就把女儿给抵债抵掉了。这就是封建的包办婚姻、买卖婚姻的一个典型的悲剧。

 探春后来被远嫁到很远的地方去，再也不回来。不管是谁出的主意，谁出的阴谋诡计，探春的婚姻也定是通过她的父母同意的，或者被形势所迫最后远嫁出去的。

 甚至于扩而大之，像元春这样做了贵妃的，这也是一种封建制度下婚姻的悲剧。追求皇亲国戚的这个荣誉，最后在我们现在还不清楚的一种政治两派势力斗争当中做了牺牲品。

 所以这些反封建的婚姻，媒妁之言、父母包办、买卖婚姻，这在《红楼梦》里面都写到了，并不是没有写到；并不是只有宝、黛、钗这样的选择式婚姻，“调包计”一来，才有这样的反封建的意义。

 《红楼梦》从客观上来讲，揭露封建社会的大家庭里的罪恶问题有很多处，所以说，增加了反封建意义的说法是站不住的。因为它原来就有，问题是它原来的悲剧要大得多，其中有各种不同的命运。

 婚姻恋爱所造成的悲剧里面，有的典型人物也都写到这些，但是它不屑于这个而已。所以从这一点看，“红楼梦”变成了“良缘梦”，主要是宝、黛、钗三个人的悲剧。

 这性质是完全不一样的。

 因为婚姻恋爱的悲剧不必一定是跟家庭的兴衰荣枯关联在一起。这大家都很清楚。我前面举到过的这些故事、剧本，《梁山伯与祝英台》也好，都并不是因为家境发生了变化而造成的悲剧。

 所以我们现在回过头再来看看，《红楼梦》120回，现在如果给它改编为其它的艺术形式，这个时候是能成功或者失败？能够接受一些什么样的经验教训？

刘姥姥二进贾府：

       大家按席位坐定后，贾母又提议行酒令助兴。黛玉行令是无意说“牡丹亭”、“西厢记”中两句词曲。刘姥姥也没犯难，什么“一个萝卜一头蒜”“花儿落了结个大倭瓜”，着实有些野趣。（四十四回）

贾宝玉品茶栊翠庵：

       妙玉给宝钗和黛玉各一杯茶，给宝玉的却是自己常用的绿玉斗，可见深意。（四十一回）

且说宝钗等吃过早饭，又往贾母处问过安，回园至分路之处，宝钗便叫黛玉道：“颦儿跟我来，有一句话问你。”黛玉便问了宝钗来至蘅芜苑中。请问宝钗要问黛玉什么话：

      宝钗“教导”黛玉不要被杂书移了性情，“就不可救了”。说得黛玉心下暗伏，“只有答应‘是’的一字（四十二回）

宝玉去水仙庵干什么？紧接下来发生的事。

      宝玉在凤姐生日时以给北静王死妾探丧为名给金钏儿烧纸，茗烟跟着。借素日厌恶的水仙庵一用。回家后贾母用“叫你老子打你”相威吓。（四十三回）

贾政看上鸳鸯，命邢夫人向贾母讨她做妾。（四十六回）     

    贾赦想收鸳鸯为小妾，叫刑夫人来求凤姐，凤姐推脱。刑夫人去探鸳鸯的心，并拉她去回贾母，鸳鸯只是低着头不动身。贾赦为此叫来了鸳鸯家人相逼，鸳鸯便到贾母那儿剪发明誓，死也不从。贾赦的企图因此无法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