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新型冠状肺炎疫情影响,戏曲爱好者居家时间充裕,短视频社交软件平台上的戏曲相关视频热度倍增。戏曲播主上传的疫情防控知识小唱段,动辄获得上万阅读量和点赞,戏曲网红们进行网络直播时,经常引发围观打赏,这不仅为群众的文化生活增添了新形式,也间接为疫情防控做出了贡献。
从传播学的角度来看,短视频社交软件在戏曲传播过程中的广泛使用,是科技发展过程中全新技术平台对传播渠道的改变,是受众需求变迁对传者传播理念的改变,是新型传播形式对传统传播内容的改变。然而从根本上看,是整个戏曲生态系统在当下传播语境中不断自我调试、自我改变的一次转型机遇,这次机遇或将整体改变当下的戏曲生态。
一、渠道特征增加社交变化
短视频平台或将自己定义为“短视频社区”,或自称是“音乐创意短视频社交软件”,都在定义中强化两个概念,其一是内容以“短视频”为主,其二是功能以“社交”为主。然而此类平台的内容不仅局限于短视频,还包括直播等;主播除发布短视频(包括带有文字图片等形式的短视频)之外,还可以通过其进行社交,直播以及依托直播衍生出的连线及打赏功能,强化了其社交意味。
传统媒体本身具有的社交意味,在短视频社交软件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增强。在短视频社交软件中,除类似于微博的开放性评论点赞,还有大量具有围观性质的交流,受众的即时留言、礼物打赏常常会影响传者的直播进程,这就给受众更强的参与感。
戏曲类播主所吸引的受众,往往首先是戏曲爱好者。相对于其他文娱形式,戏曲较为小众,同样,戏曲爱好者的绝对数量虽然庞大,相对数量却占比不大。他们对于戏曲的黏性却非常大,也很容易有共同语言从而引发社交。爱好广场舞的城市居民即便相遇也未必会惺惺相惜,而热爱戏曲的城市居民则较为扎堆,在自乐班相遇后很容易成为朋友。因此,当短视频社交软件中播主和受众之间、受众和受众之间产生了互动,则非常容易实现社交功能。
而直播期间的打赏,因为主播当场致谢,让参与者有更强的现场感。相比于过去现场演出时观众的叫好和鼓掌,以及传统电视媒体的“我播你看”,具有社交意义的现场互动带来的感受更为强烈。与之类似的,视频弹幕网站上的留言,往往也能引发观众的感受,却因为“一对多”模式的先天局限性,受众之间即便有了“心有戚戚”也很难实现互动。所以,在观看直播的过程中,受众当场对主播提出批评或表扬,也会引发其他受众的赞赏和反对,从而进一步形成互动、促进社交。
更强的参与性不仅带来受众的“被重视”感受,也促进了传者即主播改变自己的交流方式,以更平等的语言行为来赢得观众追捧,同时还改变了其所传播的内容,将教化功能弱化,突出戏曲的娱乐功能。无论是为了赢得打赏,还是为了聚敛人气,主播都要不断调整,以更亲民的方式获取关注。
整体而言,短视频社交软件具有传统媒体本身固有的欣赏性,具有网络媒体派生出的互动性,同时有具有自身独特的社交功能,因此受众参与感增强、社交活力明显,容易引发受众关注。
二、平台属性决定形式变化
短视频社交软件作为一个兼具传统而又满含新意的平台,为赢得更多受众关注,其呈现形式必然倾向于占受众主体的人群。短视频的兴起,离不开的技术要求是信息传输和终端呈现,具体而言就是数据网络和智能手机,而尽管费用和价格在下降,但这两者仍旧是需要一定成本的。第一壁垒就是手机本身是否具有智能功能。
同时,从技术掌握的难易程度来看,尽管短视频社交软件不断降低操作难度,让拍摄和发言尽可能简易,却仍然有基本底线。这对于戏曲传统受众来说,特别是对于其中文化程度相对较低、智能手机操作能力较差的人来说,还是有一定难度的。
拍摄的简单往往意味着呈现形式的粗糙。相对于构思巧妙、剪辑精心、配乐巧妙、文字点睛的其他视频内容,不少戏曲播主特别是生活区域较为偏远、技术能力较为薄弱的播主,往往很难从形式上取胜,获得平台支持的推广机会也远少于美食类、文化类视频。
视频时长限制也会影响内容输出。无论是最初的若干秒限定,还是后来的若干分钟限定,短视频社交媒体都不是为戏曲视频量身定制,所以不可能充分考虑戏曲的特性。
戏曲是演员全面才能的展现,衡量演员的基本要求是唱念做打,而短视频受时长限制往往只能展示一方面或几方面,不能全面展示演员的各项基本功底;同时,戏曲又是多种文化样态的综合体,除演员自身的演唱和表演外,还要求灯光舞美音乐等因素的全方位配合,短视频强调的操作简便,拍摄者很难全面展示整个舞台呈现。这些因素的制约下,短视频就很难传播戏曲的综合美。
短视频社交软件另一重大功能是直播。但自从此功能诞生以来,就是依托于手机拍摄这一技术水准,更适合主播坐在镜头前直播,视野狭窄、空间狭小。为获得更大的活动空间,主播就只能远离手机,这又造成画面不够清晰,影响受众观感。
所以类似于其他题材的主播,部分戏曲主播也在使用“短视频+直播”的方式,其中短视频使用其他设备拍摄制作,通过提前构思甚至创作剧本,再通过计算机剪辑出画面,辅以音乐配合,制作出相对精致的短视频来播放。而在直播环节,则除了自乐班或参赛或演出,大部分直播仍是在固定位置的演唱和语言沟通,甚至仅仅是化妆环节或演出前带妆吃饭。
三、需求调整决定内容变化
一般来说,短视频的受众喜好倾向是比较固定的,但喜好内容是多变的。歌曲的受众必然都喜欢歌曲,但常常会喜欢不同的歌曲,尽管他们所喜欢的歌曲风格类似。戏曲短视频受众也是如此,爱好者可能会喜欢某一剧种、某一行当,也可能会喜欢某一演员、某一剧目,但他们的好恶表现得相对鲜明。
传统表演形式的受众,讲究的是“生书熟戏、听不够的曲艺”,对于自己所喜欢的剧种乃至剧目,有些戏迷将唱词烂熟于心,对于自己所喜欢的演员,可以对其表演特色娓娓道来。一场现场演出会让观众激动半年,一盒戏曲磁带会在录音机里反复播放,这是传统媒体时代,戏迷缺少文化娱乐形式塑造出的欣赏习惯。
在媒体不断发展的当下,可以提供内容的渠道非常丰富,而受众的时间和注意力有限。为了吸引受众关注,主播们不断创新形式,或从传统戏曲中摘出脍炙人口的部分加以演绎,或用新内容填充传统戏曲框架,从而在众多短视频中脱颖而出。戏曲动作配合《火红的萨日朗》是前者,以秦腔旋律套用防疫知识唱词就是后者。特别是防疫唱段通过短视频平台的广泛传播,让很多受众以自己熟悉的戏曲方式学到了小知识,对疫情防控起到了一定作用。
所谓刷屏的短视频,既可能是较短一段时期内很多人播放欣赏,也可能是较长时间内个别人反复播放欣赏,很难实现很多人在很长时间内反复播放欣赏,这就要求传者要不断涌现新创意、使用新方法。这对于长期浸润在传统戏曲中的演职人员来说是比较困难的,但可能也意味着新的机遇。
四、语境变迁决定传者变化
除前文所述传者的状态要发生相应变化之外,传者本体也在进行着不断的调整。最传统意义上的戏曲传播是演员演出、观众欣赏,这种方式至今仍是戏曲市场的主要呈现方式,也是剧目作为商品实现精神消费和物质交换的最主要方式。其后在广电媒体上,传者变成了媒体的工作人员,再编码的剧目作为内容传播出去,演职人员仍然占据主导地位,或者至少也是剧目的制造者,仍然脱不开“我演你看”的窠臼。
而在短视频社交平台上,知名票友却已和专业演员平分秋色,担当起传者的责任。在极端的情况下,几位知名票友的粉丝量已经超过50万,而几位专业演员(其中不乏知名大奖获得者)却很难在直播间中一呼百应。
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或许是因为专业演员的专业首先是演出而没有时间顾及,或许是因为有其他演出渠道而不屑于在短视频渠道上过多展示;而对于知名票友来说,在短视频社交媒体上推广自己是其扩大影响力的最佳途径,也是实现影响力变现的机遇。
据观察,粉丝数很高的两位知名票友成长路径几乎是一样的,即参加广播电视戏曲选秀节目——在戏迷中获得一定知名度——转战新媒体平台播放参赛唱段——开始进行直播增加大量粉丝——知名度不断扩大并有机会变现。
前不久举行的一场秦腔网红大赛,进入决赛的几十名选手中,粉丝量超过10万的仅有两人,超过1万的仅有7人,大部分选手的粉丝量都在5千人上下。而从来源上来看,这批网红主播大部分身居西部县城,成分多为农村戏曲爱好者,通过自乐班或红白事唱出了名,遂转战其他平台。
网红戏曲主播日常收入较低,戏曲又是其唯一专长,而传统媒体提供的机会有限,因此大多试图通过短视频社交软件时间自由、时长自由的自身属性,以及关注度高、影响力大的附加属性,来实现影响力扩大乃至直播变现的目的,同时也兼具带货赚取提成、增加现场演出机会和费用的目的。
然而通过观察其直播内容就会发现,受众和传统戏迷类似,以欣赏为目的的观众居多,打赏或者购物的观众较少;传者受自身条件限制,在直播时清唱和闲聊的主播居多,能创作有创意短视频的人很少。这与戏曲短视频受众普遍年龄较大、经济有限、没有打赏意识相关,更重要的还是传播者本身创作能力匮乏。
因此,非专业从事戏曲表演的主播们更期待通过短视频来扩大知名度,从而增加线下演出的机会和价格;而专业演员则因为本身工作演出机会较多、出场费用较高等因素,普遍对通过短视频社交软件来普及戏曲知识、传授戏曲技术兴趣不大。
总体来看,短视频社交软件的兴起,已经导致很多受众的欣赏习惯逐步转变,戏曲受众也不例外。由受众欣赏习惯的转变来倒逼传者不断改变传播内容和形式,进而改变传者自身的定位,是戏曲演化过程中不可逆的趋势,也是戏曲生态渐进式演变的最大驱动力。
戏曲本身并没有固化,从诞生之日起,戏曲就是在海纳百川的基础上不断与时俱进。以秦腔为例,从板式不断丰富、乐器不断调整、剧目不断增加开始,秦腔的行进就始终受到语境变化的影响,演职人员就收到受众的制约。那么,在当下,随着短视频社交软件的普及,戏曲依然会顺应趋势发生改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