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圣逍遥，过化存神

               湖北工业大学国学研究教育中心  刘维

    在中国文化史上，出现过一位巨人，他既是深邃哲学星空中耀眼的一颗明星，又是瑰丽艺术园地里的一朵奇葩，他就是具有哲人和诗人双重身份的庄子。在战国那个辉煌而又纷乱的时代，他不肯接受重聘做宰相，过着“衣弊履穿”的困窘生活，却享受着心灵的自由，在哲学、艺术和审美方面，取得了巨匠和大师的成就。

庄子的哲学，是一种追求心灵自由，拓展精神空间，不以实用和功利为目的，而已思辨和审美为旨趣的人格心灵之学。后世以思辨和审美为基本特征的魏晋玄学、魏晋风度，实际上由庄子启其端绪，后世又与禅宗融合，对中古及其后文人的精神与心态，有不可忽视的作用。庄子对中国封建士大夫知识分子的人格心灵、思维模式、审美心理等各方面的影响，在老子之上，中国古代，包括陶渊明、李白、苏轼、汤显祖、曹雪芹等在内的大诗人和大作家。几乎无一不受庄子的启发和影响。庄子的生命、哲学、艺术与价值是“过化存神”的绝佳写照。

    今天我们导读几个小片段，感知一下庄子这部经典。并进一步感知庄子对后世文人的影响。   

                             鲲鹏展翅

                                             武汉大学鲲鹏广场·雪季与樱花季最美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齐谐》者，志怪者也。《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选自《庄子·逍遥游》

此段为《庄子·逍遥游》的首段，充分展示了庄子哲学思维开阔、想象丰富、气势宏大、境界雄浑、行文恣肆的特点，展现了生命优游自在，无限开阔、无挂无碍的境界，那是真正“审美的生存”与“诗意的栖居”，那是“逍遥”。

在天高海阔的浩瀚背景中，一只大鲲化为巨鹏，展开它那遮天蔽日的巨大翅膀，水击三千里，扶摇直上九万里，由北海向遥远的南海飞迁，由此形成的形象、意象和境界是何等令人心胸开阔、意气昂奋啊！

大鹏能够壮飞、远徙，不仅仅在于它有“图南”的远大志向，还在于它凭借了羽翼下厚积着强劲风力。“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这就是“积厚”的重要意义和普遍价值。

                             庄周梦蝶

                       元·刘贯道《梦蝶图》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选自《庄子·齐物论》

这是一个关于梦的传说，庄子在恍兮惚兮中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蝴蝶，在天地自然之间翩翩起舞，无拘无束。当庄子从梦中醒来，竟不知自己在梦里变成蝴蝶，还是蝴蝶在梦里变成了自己。如梦似幻间，人蝶不分，物我两忘，天人合一。两千三百年来，这个梦一直萦绕在文人雅士心目中，他们感悟着生命的本真和自由的灵魂，不能忘怀宇宙万物中那至真至善的壮美，在茫茫天地间，寻找着属于自己的那一只蝴蝶。

                       濠梁观鱼

                                                         宋·李唐《濠梁秋水图》

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

庄子曰：“鲦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

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

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

庄子曰：“请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

——选自《庄子·秋水》

“游鱼之乐”——当庄子说游鱼之乐时，他不是外在的观照者，而是参与者，他是与鱼同游的，庄子说，鱼有快乐，他不是陈述一个事实，他在说自己内心的体验。濠上观鱼，他感受着鱼的快乐，没有任何拘限，与世界融为一体，如“庄周梦蝶”之“物化”，这是人与真实的性灵做游戏。“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育无穷者”——在无穷、无形的世界里“游”，把人从小自我的框架中解放出来，释放人的生命的价值。黑格尔说：“美的概念带有自由和无限。”

   庄子在“独与天地精神往来”中，便能臻至人与自然的融洽，达到物我之际的突破， 他游于濠梁“知鱼之乐”，他梦见蝴蝶“人蝶不分”的情境，接通天、人、物，获得“与物有宜”、“ 与物为春”的生命感受。这时，他摆脱物累的自由心灵就与浩瀚流衍的自然之道契合，在一种虚静澄明的精神状态中，把握宇宙生命的律动，妙悟自然的底蕴与人生的真谛。正是这种“过化存神”，庄子发现了人与自然之间存在着同构关系，所以他把天地万物当成有生命的存在并把自己的生命移植给它们。

    因而，也正是在这里，已经蕴含了：“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陶渊明)、“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李白)、“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杜甫)…… 那种天人合一、睿智深情、人融于物、情蕴于境的诗意。内涵丰富、诗性智慧的庄子哲学开创了把自然物视为有生命的存在和将生命植入于自然的传统，后世许多诗人艺术家为了进入思与道合、神与物游的创作状态，不能不像苏轼所说“逍遥齐物追庄周”（《送文与可出守陵州》），庄子为千古过化存神着一颗诗心，这个为中华历代诗人追攀的庄周，难道不是一个大诗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