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南北朝的文学自觉
二、文学自觉的含义与表现
鲁迅称魏晋南北朝的文学已进入自觉时期,文学自觉的含义有:
第一,文学从广义的学术中分化出来,成为独立的一个门类。
汉朝人所谓文学指的是学术,特别是儒学,《史记·孝武本纪》:“而上向儒术,招贤良,赵绾、王臧等以文学为公卿,欲议古立明堂城南,以朝诸侯。”这里所说的文学显然是指学术。到了南朝,文学有了新的独立于学术的地位,宋文帝立四学,文学与儒学、玄学、史学并立;(宋)范晔《后汉书》单列《文苑列传》,与《儒林列传》等并立,都是重要的标志。同时又有文笔之分,《文心雕龙·总术》:“今之常言,有文有笔,以为无韵者笔也,有韵者文也。”这代 表了一般的认识。梁元帝萧绎《金楼子·立言篇》对文笔之分有进一步的说明:“至如不便为诗如阎纂,善为章奏如伯松,若此之流,汎渭之笔。吟咏风谣,流 连哀思者,谓之文。……至如文者,惟须绮縠纷披,宫徵靡曼,唇吻遒会,情灵 摇荡。”萧绎所说的文笔之别已不限于有韵无韵,而强调了文之抒发感情以情动人的特点,并且更广泛地注重语言的形式美。他所说的“文”已接近我们今天所说的文学了。
第二,对文学的各种体裁有了比较细致的区分,更重要的是对各种体裁的体制和风格特点有了比较明确的认识。
文体辨析可以上溯至《汉书·艺文志》,至于《东观汉纪》以及蔡邕的《独断》、刘熙的《释名》等反映了早期的文体辨析的意识。
更为明晰而自觉的文体辨析则始自曹丕的《典论·论文》,他将文体分为四科,并指出它们各自的特点:“奏议宜雅”,“书论宜理”,“铭诔尚实”,“诗赋欲丽”。
《文赋》进一步将文体分为十类,对每一类的特点也 有所论述。特别值得注意的是,他将诗和赋分成两类,并指出“诗缘情而绮靡,赋体物而浏亮”的特点。
(西晋)挚虞的《文章流别论》,就现存佚文看来,论 及12种文体,对各种文体追溯其起源,考察其演变,并举出一些作品加以讨论,比曹丕和陆机又进了一步。
(东晋)李充《翰林论》联系风格来辨析文体,是对文体风格的进一步探讨。
到了南朝,文体辨析更加深入系统了,(梁)任昉的《文章缘起》分为84题,虽不免琐碎,但由此可见文体辨析的细致程度。
《文心雕龙》的上篇主要的篇幅就是讨论文体,共分33大类。其《序志》说:“原始以表末,释名以章义,选文以定篇,敷理以举统。”对每种文体都追溯其起源, 叙述其演变,说明其名称的意义,并举例加以评论。
《文选》是按文体编成的一部文学总集,当然对文体有详细的辨析,这在下文还要讲到。如果对文学只有一种混沌的概念而不能加以区分,还不能算是对文学有了自觉的认识,所以文体辨析是文学自觉的重要标志。
第三、对文学的审美特性有了自觉的追求。文学之所以成为文学,离不开审美的特性。所谓文学的自觉,最重要的或者说最终还是表现在对审美特性的自觉追求上。上面提到过,“诗赋欲丽”的“丽”,“诗缘情 而绮靡”的“绮靡”,“赋体物而浏亮”的“浏亮”,便已经是审美的追求了。 到了南朝,四声的发现及其在诗歌中的运用,再加上对用事的对偶的讲究,证明他们对语言的形式美有了更自觉的追求,这对中国文学包括诗歌、骈文、词和曲的发展具有极其重要的影响。而《文心雕龙》以大量篇幅论述文学作品的艺术特征,涉及情采、声律、丽辞、比兴、夸饰、练字等许多方面,更是文学自觉的标志。汉代末年在察举制度下,士族中已经流行着乡党评议的风气,如许劭与从兄许靖“俱有高名,好共核论乡党人物,每月辄更其品题,故汝南俗有月旦评焉”。 此外,郭太也以关于鉴人而名闻天下。魏文帝曹丕实行九品中正制以后,人物品评的风气更加兴盛。(魏)刘卲(或作“劭”、“邵”)的《人物志》总结了鉴察人物的理论和方法,特别重视人的材质,形成才性之学。(宋)刘义庆《世说新语》的《识鉴》、《赏誉》、《品藻》、《容止》等门,记载了许多品评人物的生动事例。人物品评在汉末多带有预言成败的意味,偏重在识鉴人才、拔擢俊彦,所以品评的重点在政治、道德方面。魏晋以后的人物品评有一个新的趋势,就是在预言性和政治、道德的评议外,增加了许多审美的成分,为已经享名的人物用形象的语言、比喻象征的手法加以品题。如《世说新语》中的这些品题:“公孙度目邴原:‘所谓云中白鹤,非燕雀之网所能罗也。’”(《赏誉》) “王戎云:‘太尉神姿高彻,如瑶林琼树,自然是风尘外物。’”(《赏誉》) “时人道阮思旷:‘骨气不及右军,简秀不如真长,韶润不如仲祖,思致不如渊源,而兼有诸人之美。’”(《品藻》)“有人叹王恭形茂者,云:‘濯濯如春 月柳。’”(《容止》)《世说新语》中品题人物常见的审美概念有:清、神、朗、率、达、雅、通、简、真、畅、俊、旷、远、高、深、虚、逸、超等,其中 最常见的是:真、深、朗三者。而用作比喻的又不乏自然物象,如:千丈松、松下风、玉树、玉山、云中白鹤、龙跃云津、凤鸣朝阳。人物审美的兴盛,对文艺审美起了催化的作用。有的文学审美范畴来自人物审美,如“风骨”、“骨气”、 “风神”、“清虚”、“清通”、“高远”、“情致”、“才情”等。而人物流品的划分,也直接影响着文艺批评,锺嵘《诗品》、庾肩吾《书品》、谢赫《古画品录》,就是明证。
魏晋六朝文论成就空前启后,出现了许多杰出的文论家和文论著作,运用了多种文学批评方法,文学批评内容涉及到作家论创作论文体论鉴赏论风格论等。六朝人对文学概念的认识更加专门化。总的看来,魏晋六朝文论的总体特点在于:
1、与周秦文学批评中言志的观念不同,六朝文学批评以:“诗缘情”为旗帜。
2、文学批评与文学创作之间的关系更为密切。六朝文学批评是文学创作经验的总结,是文学创作实践的理论升华,又是文学创作的导引。如果说周秦文学批评多为阐释学批评,两汉文学批评是经学批评的话,六朝文学批评已经具备了文学批评的现代意义。
3、文学批评不再是哲学、经学、史学的附庸,而是独立于学术文化之外的一门新学科。文学批评又与同时代的学术文化相互渗透,如与玄学、道教、佛教等的关系非常紧密,共同推动了六朝文学批评的繁荣。
4、文学批评家与文学批评理论专著崛起。周秦汉代文学批评往往是片言只语,不成系统。六朝文学批评出现了如曹丕《典论·论文》、陆机《文赋》、刘勰《文心雕龙》等一大批文学批评专著。
5、“建安七子”之崛起与魏晋风骨之张扬,在中国文学批评史上第一次将文学流派及其文学批评的鲜明旗帜推上了文坛。《典论·论文》开中国文学流派、文学集团研究之先声,对中国文学批评产生了深远影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