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讲  王熙凤、巧姐、刘姥姥

一、王熙凤

 王熙凤在《红楼梦》中是写得最成功的艺术形象之一。

 如果从艺术表现的角度来说，她是最精彩的角色。因为只要是王熙凤一出场，读者的兴趣就立刻提起来了，知道有好戏看了。不但她的情节、文字写得精彩纷呈，就连她的对话也是谐趣横生，非常的个性化。

 这在后面40回里是绝对找不到的。有人说后40回也是曹雪芹写的。那你找一句王熙凤讲的话，精彩的、谐趣横生的话，你找的出来吗？找不出来。

 上个世纪40年代的一个红学家叫王昆仑，写过一本《红楼梦人物论》，在里面提到王熙凤。他讲了一句蛮有名的话，现在还在经常被人家引用。他说：“恨凤姐，骂凤姐，不见凤姐，想凤姐”。“恨凤姐、骂凤姐”，这个是以前强调阶级斗争的这段时间里面，因为要强调反封建，把王熙凤说成是封建阶级的本性的坏的一个代表。

 那么我们来看看，王熙凤这个人物在作者的描写里面，她是怎么样的一个人物形象。

（一）凤姐角色的政治性

 贾府的结构可以看作整个封建宗法统治社会的一个缩影。今天我们的一个家庭不可能像一个社会的缩影，因为今天的家庭简单了。过去不是，它是层层宗法统治的。这两者往往就是大小不同而已，社会、国家是大的，一个家庭是小的。所以把它说成是一个缩影。

 而作者在写作上面有一个手法，就是有意识地以小寓大。给你看到的是家庭的事情，给你联想到的是国家、社会。以小来寄寓大、借题发挥。

 比如第十三回“王熙凤协理宁国府”。

 秦可卿死了，贾珍要办一个丧事，要办得非常非常大。这个丧事主持人没有，贾宝玉就给他推荐了王熙凤。当时王夫人还有一点犹豫，觉得这么大的事情叫一个新媳妇去主持，不晓得她能不能主持下来。但是王熙凤是很要强的人，所以她积极性很高，自己愿意承担这个任务，就接受了协理宁国府的事情。

 之后，她回到家里第一件事情就是先分析一下宁国府里面的现状。这一回结束的时候，有两句对句。如果是120回清稿本，这两句对子给它删掉了。但这不应该删掉，这非常重要的两句对句。它讲“金紫万千谁治国，裙钗一二可齐家。”这个“金”“紫”，过去官职大小用穿的衣服的颜色来分的，紫色是最高的，皇帝除外。“金紫”两个字就代表做大官的。“裙钗”，就是女孩子、姑娘。

 她当时分析宁府有五大弊端：第一、人口混杂，遗失东西；第二、事无专执，临期推委；第三、需用过费，滥支冒领；第四、任无大小，苦乐不均；第五、家人豪纵，有脸者不服钤束，无脸者不能上进。

 脂砚斋在里面有批注。这个脂砚斋可能是畸笏叟，不是脂砚斋本人。他看到这五条以后，放声大哭，见书恨晚。怎么不让我们几十年前看到呢？他们家里原来就是有这些弊病的。我想曹雪芹写的这些事情，是他家庭没落的一些教训，把它吸收进小说里面。

 这些封建大家庭里边各方面的弊端是相当有典型性的，今天来看也不失为有借鉴的意义。

 那么，根据这样的一个现状，凤姐就采取了有效的策略处置这些事情。这些有效的办法归纳起来就是三条。

 第一条，实行岗位责任制。

 第二条，规定制度，有令必行，违者必罚，不讲情面；

 有一个老仆人迟到了几分钟，凤姐就当面开销。她说：“原来是你误了！你比他们有体面，所以不听我的话！”“明儿他也来迟了，后儿我也来迟了，将来都没人来了。本来要饶你，只是我头一次宽了，下一次就难管别人了，不如开发了好。”“带出去打他二十板子！”“说与赖升革他一个月的钱粮。”而且下命令，你有不怕的，你明天再迟到，打二十大板，后天三十大板，再后天四大大板。不怕的你尽管迟到。执法是非常非常的严，不讲情面。

 第三条，以身作则。王熙凤自己以身作则，早来晚退，亲自检查，做到心里有数。

 人家开着一张条要来领多少钱，买什么东西，王熙凤一看、一算，“啪”，把它丢下去，“算清了再来”，算错了。心里很有数。

 这些经验到今天还没有完全过时。所以有些企业家应该好好学学《红楼梦》里面王熙凤治家的本领。

 还有一个人叫贾探春。贾探春管理大观园。这个大观园开支多得不得了，浪费也很大，她把这个大观园包给个人，就是生产承包制了。你管花木，他管池塘里面养鱼，他管鸡鸭，他管果树，都分了。这一来，每年你交多少钱，多下来是你自己的，给你好处。

 所以讲兴利除弊，“裙钗一二可齐家”。一是王熙凤，二是把探春也算在里面。

 所以，这些人物写的是一个大家庭里面管理大观园、办丧事等等事情，实际上可以以家来寓国。作者又借题发挥让我们想到更多的、更大的事情上。

 这是王熙凤的角色，我们应该注意的一个方面。

《红楼梦人物论》

 此书写于四十年代，可谓是红学研究的一部名著。王昆仑老凭着他对《红楼梦》的总体透视和艺术感悟，通过对《红楼梦》中的人物的深刻理解和精到准确的分析，揭示了《红楼梦》这部奇书的思想和艺术内蕴。此书20世纪60年代再版时未曾把原来的《贾宝玉的直感生活》和《宝玉的逃亡》以及《林黛玉的恋爱》和《黛玉之死》等章节全文刊出，这次重版恢复了原貌。让读者看到，历经60年，此书价值不菲。（北京出版社出版）艾舒

内容提要

 王昆仑的《人物论》，不仅对所论人物精到准确，而且是举一得三，往往在一个人物论里，就纵横排比，涉及到不少人物，这说明他是全局在胸，然后才下笔分别作特写的。王昆仑是从总体透视了这部书才着手写“人物论”的，因此，他在“人物论”里，常常表现出对《红楼梦》的总体的认识。

作者简介

 王昆仑，原名汝虞，笔名鲲、太愚。原籍江苏无锡，生于河北。1922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哲学系。1976年起任黄埔军校潮州分校政治教官、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政治部秘书。1933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41年后，曾任国民党政府立法委员、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中苏文化协会常务理事等职。1948年赴美考察。1949年后，历任政务院政务委员、北京市副市长、全国政协副主席等职。著有《红楼梦人物论》，昆曲《晴雯》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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