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中州题画诗
在唐代,宫廷、官署、寺观厅壁多画凤、鹤、鹰、鸳;皇族、贵胄在扇上画雀、蝶、蜂、蝉,大都呈现出一种工细的风格,并且达到了“得动植生意”的技艺。画家们通过鹤的轩昂、鹭的悠闲、松的劲拔,寄托自己的思想感受。如戴叙伦的《画蝉》诗云:“饮露身何洁,吟风韵更长。斜阳千万树,无处避螳螂。”戴叙伦曾官待御史,对仕途的险恶深有体会,
后辞官为道士。此诗以画蝉为题,以蝉自喻,自矜高洁,虽然脱离官场樊笼,仍恐为人所害。诗画结合,兴味悠远。
一、以诗窥画
唐代三大诗僧之一的皎然有一首《咏扬上人座右画松》云:“写得长松意,千寻数尺中。翠阴疑背日,寒色欲生风。真树孤标在,高人立操同。一枝摇吓析,吾欲问生兮。”此诗首联点题,颔联描述画松之效果是写景,颈联以松之本质喻人之品德,末句以真松喻画松,欲折枝来欣赏。这首诗具有典型的唐代题画诗的特点,既写画面之写实特征,亦阐发画之禅机意趣。杜甫在《丹青引赠曹霸将军》中写道:“诏谓将军拂绢素,意匠惨淡经营中”。这里的“意匠”,当指创作构思。曹霸作品之所以“一洗万古凡马空”,是与“惨淡经营”分不开的。这说明了唐代绘画重视构思之功,追求“意在笔先”。在绘画创作中,元稹更把艺术家的修养提到了相当高度,他在《画松》中写道:“张璪画古松,往往得神骨 乃悟埃尘心,难状烟霄质”。作者以大画家张璪等有“神骨”的画松与一般画师所写的“纤枝”、“顽干”作对比,主要差别在于人的内在修养,如果画师是些世俗凡人,就画不出格调高雅的“烟霄质”来,这与“画品即人品”论颇有契合之处, 由此可知唐代花鸟画深刻的画境意境。唐人作画十分注重理法,造型准确严谨,因而对写实的技巧较前人大为进步。其次是画家对魏晋绘画风神意趣的继承,重视“以形写神”的优良传统,所以一般来说,唐代绘画对形和神的表现都具有很高的水平。
中国诗与画的融合在唐代取得了具有标志性意义的进展,唐代题画诗集中反映出了这种进步。它开创和奠定了题画诗的基本体例,使题画诗作为一种特殊的诗歌品类得以成立。唐代的题画诗象一只小巧玲珑的万花筒,通过它我们不仅可以看到了艺术化一了的祖国山山水水的五颜六色,给人以美的享受和情的感染,而且从这些璀璨夺目的折光中,也可看到整个唐代社会风俗人情之一斑,从中给人以可贵的启迪和高尚情操的熏陶。
二、画外生意
在唐代题画诗中有一些诗篇通过题咏画中景物,间接地表现了诗人对人民的关怀,如李收的《和中书侍郎院壁画云》:
粉壁画云成,如能上太清。
影从霄汉发,光照掖垣明。
映徐多幽趣,临轩得野情。
独思作霖雨,流润及生灵。
这首诗由画云而生感,诗人既不作“渔樵”之思,也不作“云游”之想,而独思作霖雨,流润及生灵,这种念及人民的思想,十分可贵。
杜甫的《天育镖骑图歌》,也是一首寄意深刻的题画佳作。
吾闻天子之马走千里,今之画图无乃是?
是何意态雄且杰,骏尾萧梢朔风起。
毛为绿缥两耳黄,眼有紫焰双瞳方。
矫矫龙性含变化,卓立天骨森开张。
伊昔太仆张景顺,监牧攻驹阅清峻。
遂令大奴字天育,别养骥子怜神俊。
当时四十万匹马,张公叹其材尽下。
故独写真传世人,见之座右久更新。
年多物化空形影,呜呼健步无由骋。
如今岂无騕褭与骅骝?时无王良伯乐死即休!
此诗表面上是为马叫屈,实际上是为怀才不遇时而鸣不平。诗人一方面对良马不得善养而“物化”寄以感叹,隐含着对现实社会的不满;另一方面对“千里马”而“不以千里称之”寄以愤慨,把矛头指向店代最高统治者。后二句“如今岂无騕褭与骅骝,时无王良伯乐死即休”,对当时小人当权,忠良受害的现实是多么有力的抨击呀!
反映这一主题的,还有杜荀鹤的《八骏图》等。刘长卿在《观李凑所画美人障子》中说:
爱尔含天姿,丹青有殊智。
无间已得象,象外更生意。
“无间已得象,象外更生意”的句意是:于微忽处产生物象,而在画像之外又产生新意。他从诗、画结合的角度,提出了艺术创作和欣赏过程的“意境理论”。后来刘禹锡提出的“义得而言表,故微而难能;境生于象外,故精而寡合”以及司空图的“味外之旨”、“韵外之致”的理论,就是与刘长卿的“象外生意”说一脉相承的。
皇甫冉在《刘方平壁山水》一诗中说:墨妙无前,性生笔先。这里的“性”,指事物的本性、特性,引申为形态。“性生笔先”,是强调画家在作画之前,必须先有“成竹在胸”。皇甫冉在题画诗中关于这方面的叙述,是晚唐张彦远“意存笔先”的艺术理论的先声和基石。
唐代中州题画诗同唐代其他诗歌一样,在艺术上也达到了很高的造诣。这表现在三个方面:
(一)描绘细腻,景物逼真,具有形象的精确性和生动性。
注意在题画诗里具体描绘画中景物,给人以逼真之感,是唐代题画诗的一个很突出的特点。在初唐诗人中,这一点尤为显著。如上官仪的《咏画障》所描写的画障景物,就非常细致,使人有如身临其境之感。
大诗人杜甫“使笔如画”,对画中形象的描绘更是栩栩如生,如《天育膘骑图歌》:
是何意态雄且杰,骏尾萧梢朔风起。
毛为绿缥两耳黄,眼有紫焰双瞳方。
矫矫龙性含变化,卓立天骨森开张。
这一段对马的描绘达到了入微程度:既写外在的骏尾、黄耳,又写内在的意态、龙性;具体到瞳孔,细微到毫毛,可谓极好的工笔重彩画。正因为杜甫的题画诗对画中景物描绘细致,形象准确,所以竟可凭其诗鉴别古画的真伪。
但是作为一种艺术品,仅仅达到与实物酷似的程度是不够的。逼真,仅是艺术形象生动、具体的条件之一。除此之外还要融入作者的主观感情和独具匠心,从而达到生活的真实与艺术的真实统一。这一点,杜甫的题画诗也是具备的。陆时雍曾就杜甫的《韦讽录事宅观曹将军画马歌》说:“咏画者多咏真,咏真易而咏画难.画中见真,真中见画,尤难。此诗亦可称画笔矣。”这里的“画中见真”,是说作品符合生活的真实,“真中见画”是说题画诗不是“独守尺寸”的
文字说明,而是一种感人的精美艺术品。
(二)想象奇丽,比喻贴切,以虚作实,富于浪漫色彩。
如果说,唐代题画诗中细腻的景物描写,基本上是运用现实主义手法的话,那么,诗人以神奇莫测之笔,借助神话和幻想抒写画中奇情壮彩,则是浪漫主义手法的一种表现。高适在《同鲜于洛阳于毕员外宅观画马歌》中对马的描写:
主人娱宾画障开,只言哄骥西极来。
半壁趁摸势不住,满堂风飘飒然度。
家憧愕视欲先鞭,沥马惊嘶还屡顾。
这一首诗不作工笔描绘,直言画中之马如真马下堂,竟使家憧愕而欲鞭,枷马惊而屡顾。这种以假作真的手法,能把画马写活,使之跃然纸上。
(三)咏画寄意,别有发挥,画中之景与心中之情浑不可分。
如果说好的题画诗是以托物咏志为目的的话,那么上面谈到的对画图绘声绘色的逼真描写,便为诗人借以寓志提供了条件和基础.唐代许多题画诗的作者很善于处理画中之景与诗人心中之情的关系,并且达到了“物”、“我”相融,妙合无间的程度。如杜甫的《画鹰》,表面上看处处写鹰,实际上处处写人。在这里,画鹰的形象,就是诗人的化身。“何当击凡鸟,毛血洒平芜”,就是诗人的志向.杜甫并无一句直接发论,但通过描绘画鹰的形象,诗人的情志,便-一和盘托出,丝毫不给人以说教之感.这是因为诗人对画中客观之“物”,与主观之“情”,“似”与“不似”的分寸掌握得好。这画鹰既“似”,又不“太似”,笔笔写真,即使写成一只真鹰,也达不到寄意的目的;倘若不“似”,写鹰而似雁,则诗人所寄之情,也失去了真实性.
因此,诗人对画的“摹形绘状”与主观的“托兴寄情”的关系,是“物”与“我”的辩证统一关系。画中之“物”与主观之“我”各具特点,是所异;诗人之所以有感于画中之景物,是有所同(就整体而言,不是个别比喻之同),即其某些特点与“我”要表现的气质、感情有相同之处,于是才借画发挥,以咏情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