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中州诗人与美食
“诗圣”杜甫传世的诗歌有 1400多首,描写饮食的就 400多首,可见, 饮食文化是文学创造的一个重要元素。今天,我们就来学习一下,唐代中州诗人是如何歌咏美食的。
一、诗圣说食
杜甫生于河南巩义,唐代中州诗人群体中最为杰出的代表,也是一位美食家。他的诗歌中有三分之一都在谈论美食。杜甫的美食诗中写过珍馐佳肴,但多借以揭露贵族挥霍享乐,蛮横骄纵,荒淫靡烂生活的,具代表性者如《丽人行》:
紫驼之峰出翠釜,水精之盘行素鳞。
犀筯厌饫久未下,鸾刀缕切空纷纶。
黄门飞鞚不动尘,御厨络绎送八珍。
骆驼中以紫骆驼最为名贵,唐代名菜有“驼峰炙”,自翡翠锅端出紫驼峰,水晶盘传送清蒸鱼。这些吃腻了,已不想再举起犀牛角制成的筷子。虽然御厨拿起有铃的小菜刀将菜肴切得极精细,也只是徒然白忙。送菜的宦官马术高超,飞快的马奔驰而尘土不扬,稳当俐落完成送菜任务,御厨接连不断送上八珍:龙肝,凤髓,豹胎,鲤尾,鴞炙,猩唇,熊掌,酥酪蝉。 将宫廷饮食排场钩画得准确明白:美馔配上炊具,珍馐佐以餐具,色、香、味、形、器均有描述,除因其观察生活细致入微,佐以文学写作艺巧外,又与杜甫祖父杜审言曾任膳部员外郎,这一家学渊源有关。
杜诗描写更多的还是中晚年漂泊各地吃到的难得美味。比如,他在夔州吃到的一种地方小吃:槐叶冷淘,专门赋诗曰:“青青高槐叶,采掇付中厨。新面来近市,汁滓宛相俱。入鼎资过熟,加餐愁欲无。碧鲜俱照箸,香饭兼苞芦。”。槐叶冷淘的做法是,将新鲜的槐叶洗净榨汁和面,做成细面条。入沸水煮熟后,捞出放入冷开水浸漂,颜色鲜碧。然后放入井中或冰窖中冷贮,食用时随个人所好调入佐料即可。经这样处理的槐叶冷淘面碧绿、清香、凉爽,是上好的消暑佳品。这种小吃是如此的美味,以至于他都想着要敬献给皇帝。他认为,那会是皇帝纳凉时一种不错的点心(《槐叶冷淘》)。杜甫因此被后人评为忠君模范,说他“一饭未尝忘君”。

槐叶冷淘
杜甫非常喜欢吃鱼,尤其是脍鱼,在其诗歌中多次描述过自己吃脍鱼的情景。除在河南阌乡吃过脍鱼外,还曾在长安陪同好友郑虔、何江军吃过“鲜鲫银丝脍,香芹碧涧羹”。把鲜鲫鱼切成银丝脍,用香芹煲成香羹。在杭州游西湖时,还不忘配上杭州的特产——莼菜:“豉化莼丝熟,刀鸣脍缕飞”。莼菜做羹清翠冰紫,配以雪白的鲈脍,再配以各种色彩的作料,鲈脍莼羹堪称绝味。在四川时,见到渔人打鱼的场景,作有《观打鱼歌》曰:“饔子左右挥霜刀,鱠飞金盘白雪高。”但这么丰盛的美食在杜甫的生活中并不常见。乾元二年,杜甫拜访好友卫八,朋友竭力款待的也不过是“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离乱期间,估计朋友家也没有珍稀的食蔬招待杜甫,韭菜和掺有黄米的二米饭也是倾其所有。而同一时期的杜甫写自己的生活状态已经到了:“翠柏苦犹食,晨霞高可餐”的地步。
杜甫一生,青年时代到处游历,中年时期仕途坎坷又遭逢战乱,老年更是颠沛流离、穷病交加。王安石说杜甫一生是“饿走半九州”,动乱与饥饿使得杜甫更能体会食物的重要与美味。

二、白乐天的美食人生
白居易,字乐天,唐朝大诗人,出生于河南新郑,58岁隐退后,定居洛阳近20年。逝后,葬于洛阳香山,可说是与中州情谊深厚。白居易的性格,用其字,乐天来形容最为贴切。他是一位知足乐天,热爱生活的人。他能够将日常生活艺术化、情趣化,自觉地致力于日常生活的审美化。作为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美食也成为他一生中持续关注的重要部分。如《偶吟》诗里写道:“犹有鲈鱼莼菜兴,来春或拟往江东。”听到江东有鲈鱼、莼菜,立马就诗心荡漾,吃心高涨。白居易不但爱吃,还能亲手烹饪。白居易任忠州刺史时,曾亲自动手制作了一款据说当时只有京都长安才有的美食——胡麻饼,并送给好友、万州刺史杨敬之品尝。还因此写了一首诗《寄胡饼杨万州》:“胡麻饼样学京都,面脆油香新出炉。寄与饥馋杨大使,尝看得似辅兴无。”胡麻,是芝麻的另一种叫法,胡麻饼也就是我们现在常说的芝麻烧饼,也是北方人经常吃的面食。

白居易晚年归洛,写的更多还是洛中美食。如《饱食闲坐》:“红粒陆浑稻,白鳞伊水鲂。庖童呼我食,饭热鱼鲜香。箸箸适我口,匙匙充我肠。”描写的就是伊、洛流域盛产红色的稻米、白色的鲂鱼,饭热鱼香,十足的家常美味。而在《二年三月五日斋毕,开素当食,偶吟赠妻弘农郡君》中,烹制伊鲂的方法就精细很多:“鲂鳞白如雪,蒸炙加桂姜。稻饭红似花,调沃新酪浆。佐以脯醢味,间之椒薤芳。老怜口尚美,病喜鼻闻香。娇騃三四孙,索哺绕我傍。”

开素就是食荤,白居易晚年好佛,多吃蔬菜,尤其是鲜香的竹笋和冬葵(皆马齿苋),常是他早餐,比如《烹葵》诗中就说:“昨卧不夕食,今起乃朝饥。贫厨何所有,炊稻烹秋葵。红粒香复软,绿英滑且肥。”红色稻米配绿色青菜,这是白居易斋饭是的标准吃法,而在吃完长斋后,需要开素,就让妻子杨氏替他准备新鲜的白肉鱼,加了肉桂和姜清蒸,刚煮好的红米饭上淋上奶汁酱,再佐以花椒和薤菜调制的肉食酱。白鱼红米,佐料丰富,不但引得白居易食指大动,就连家里小儿都跑过来围在他旁边,想要分一杯羹呢。这样自得其乐、乐天知命的白居易,在他人生的最后,享受了一段悠然闲适的时光。妻子替他准备的小餐几上,既有的酪浆与肉酱,也有的鱼和米。他的人生已经圆满,正如他所说“充肠皆美食,容膝即安居”。在洛阳这座交会南北的城市中,白居易毫无遗憾地离开人间。
三、韩愈的南方美食历险记
韩愈,河南河阳人,今焦作孟州人。唐宋八大家之首,被苏轼誉为“文起八代之衰,道济天下之溺”的圣人。但圣人也有走下圣坛的时候。在唐宪宗元和十四年(819),韩愈因谏迎佛骨被贬来到潮州任刺史。当时的潮州,还是一处人烟稀少、野象纵横、鳄鱼出没的地方,境内汉人与蛮夷杂处。风土人情与中原囧异,境内饮食更是让来自中州的韩愈受到不小的惊吓。当时,韩愈的僚属用鲎、蚝、蒲鱼、章举(即章鱼)、马甲柱(也就是江瑶柱)等很多海产设宴为他接风。盛情之下,韩愈不得不举著下咽。不想韩愈越吃越不是滋味,竟写诗向一位叫元十八的朋友诉苦,这首诗就是著名的《初南食贻元十八协律》:
鲎实如惠文,骨眼相负行。蠔相黏为山,百十各自生。
蒲鱼尾如蛇,口眼不相营。蛤即是虾蟆,同实浪异名。
章举马甲柱,斗以怪自呈。其余数十种,莫不可叹惊。
我来御魑魅,自宜味南烹。调以咸与酸,芼以椒与橙。
腥臊始发越,咀吞面汗騂。惟蛇旧所识,实惮口眼狞。
开笼听其去,郁屈尚不平。卖尔非我罪,不屠岂非情。
不祈灵珠报,幸无嫌怨并。聊歌以记之,又以告同行。

曾给韩愈带来巨大惊吓的潮州海鲜
韩愈从岭南百十种海鲜中举出六种,就其外形、生态做了简要描述,如鲎鱼形如惠文冠,身批甲壳。由于繁殖的时候,雌雄会黏在一起,所以很容易就抓得到;蠔,也就是蚵仔、牡蛎,唐代潮州的野生牡蛎附石而生,百十个聚积在一起,有的高至丈余,形同山石。蒲鱼,也就是魟鱼,是一种软骨鱼。韩愈大半生生活在北方,从未见过这么奇怪的鱼,就拿到他最熟悉的动物蛇蒲鱼来比较,认为蒲鱼的最大特点就是尾巴如蛇,口眼不相靠近。第四种,就是青蛙。在唐代的南方,“蛤”不是现在我们吃的蚌壳文蛤,而是蛙类的统称,虽然名字跟北方不一样,不过是一样的东西。最后是章举跟马甲柱,即章鱼与扇贝。现代人将烫好的章鱼沾点酱油生猛吃下肚,还有刚撬开的新鲜扇贝,满口海味鲜美无比。但是不懂得欣赏的韩愈,竟然嫌这两样东西长得怪,并且争抢着在他面前炫耀自己的怪。至少口味,大概韩愈被海鲜的奇形怪状的吓到,根本无法品味。只是入乡随俗,按照岭南的习惯,用醋和盐来调味,用花椒与橙汁中和腥味。但是却越吃越腥,勉强吞下,脸上冒汗且发红。狼狈之下,韩愈放弃了海鲜,然后发现了旧相识,那就是南北皆有的蛇,而且是活生生的,关在笼子里的蛇。因为岭南吃蛇讲究现宰现煮,认为这样最新鲜。韩愈萌发不忍之心,开了笼子,把蛇放掉。不想这条野生蛇竟然还生出不平之情,向韩愈示威。韩愈只能委屈的对蛇解释:“卖掉你又不是我的错,没杀你也算是有情份吧,我也不求你拿颗灵珠来报答我啦,不要怨恨我就万幸了。”这就是韩愈初入岭南,遭遇的一场美食历险记。
韩愈在岭南八个月,却没有象柳宗元一样爱上岭南的美食,在《答柳柳州食虾蟆》中还抱怨青蛙长的丑,“虽然两股长,其奈脊皴皰”,脊背上长满了皴皰。而且还非常的聒噪,“鸣声相呼和,无理只取闹”,沸声震天,简直要惊爆人的耳朵,无怪乎周公要传下洒灰灭蛙的方法。实在是此物身处蛮夷之地,蔑视礼仪、不通教化,“居然当鼎味,岂不辱钓罩”,根本就不配当食物。“余初不下喉,近亦能稍稍。常惧染蛮夷,失平生好乐。”这时的韩愈经过几个月的适应,已经可以稍微吃一些了,但怕因此沾染上太多的蛮夷之气,失去平生最大的儒学正道。
可见,韩愈在潮州八个多月,对其美食始终不大欣赏。但给潮州留下了巨大的精神财富,甚至山水为之易姓,有了“潮州山水喜姓韩”的说法。韩山、韩江、韩堤,处处都有韩愈的传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