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唐诗与开封名胜

  唐代后期的长期混战，长安、洛阳逐步衰落，而汴州却依靠汴河的有利地位一步步崛起。汴州就是现在的开封。唐代的很多文人都曾在这里漫游。天宝年间，就有李白与杜甫、高适三人同游梁、宋之间的美谈。《新唐书·杜甫传》云：“甫尝从李白及高适过汴州，酒酣，登吹台，慷慨怀古，人莫测也。”开封是七朝古都，有着2700多年的历史，名胜古迹众多。那么我们来看看出现在唐代文人笔下的开封名胜。

 

一、夷门怀古

战国时期的梁国建都于开封，古称“大梁”。“琪树明霞五凤楼，夷门自古帝王州。”夷门原来是战国魏都大梁城的东门，后成为开封的代称。

战国时期的魏国有一个隐士叫侯嬴，70岁了还只是夷门的一个守门小吏。战国四君子之一的信陵君礼贤下士，亲自驾车去请侯嬴，并重用他推荐的朱亥。公元前257年，秦军围困赵国首都邯郸，赵国向魏国求助。信陵君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多次向魏王谏言，可是魏王就是不肯出兵。侯嬴提出“窃符救赵”的点子，信陵君依计而行，盗出虎符救了赵国。侯嬴北向自杀，为知己而死。100多年后，司马迁访大梁废墟，寻找夷门遗址，在《史记》中浓墨重彩地描绘了这段历史。从此之后，历代文人竞相题咏，感慨抒怀，夷门得以扬名天下。比如王维的《夷门歌》对夷门的典故加以概括：

七雄雄雌犹未分，攻城杀将何纷纷。秦兵益围邯郸急，魏王不救平原君。

公子为嬴停驷马，执辔愈恭意愈下。亥为屠肆鼓刀人，嬴乃夷门抱关者。

非但慷慨献良谋，意气兼将身命酬。向风刎颈送公子，七十老翁何所求。

 

又如高适的《古大梁行》：

古城莽苍饶荆榛，驱马荒城愁杀人，魏王宫观尽禾黍，信陵宾客随灰尘。

忆昨雄都旧朝市，轩车照耀歌钟起，军容带甲三十万，国步连营一千里。

全盛须臾哪可论，高台曲池无复存，遗墟但见狐狸迹，古地空余草木根。

暮天摇落伤怀抱，抚剑悲歌对秋草，侠客犹传朱亥名，行人尚识夷门道。

白璧黄金万户侯，宝刀骏马填山丘，年代凄凉不可问，往来唯见水东流。

 

再如白居易的《奉和汴州令狐令公二十二韵》：“客有东征者，夷门一落帆”；刘禹锡的《酬令狐相公赠别》“海峤新辞永嘉守，夷门重见信陵君”和《将赴汝州途出浚下留辞李相公》“夷门天下之咽喉，昔时往往生疮疣”；李商隐的《汴上送李郢之苏州》“人高诗苦滞夷门，万里梁王有旧园”；尧客的《大梁行》“雄哉魏公子，畴日好罗英。秀士三千人，煌煌列众星。金槌夺晋鄙，白刃刎侯嬴。邯郸救赵北，函谷走秦兵”。历代文士皆仰慕信陵君为人仁厚，求贤若渴，也羡慕侯嬴、朱亥等门客帷幄义气，希望自己也能遇到贤君，并辅佐其实现宏图大业。战国时代的夷门虽早已湮没在历史的荒芜中，却成为一个文化符号被历代文人骚客反复吟诵。

 

二、吹台怀古

吹台位于开封城东南三里，传说春秋时晋国乐师师旷曾在这里学艺弹琴。后来师旷因为谏言晋平公而遭到记恨，最后夫妻双双自戕于大殿之上。为了纪念师旷夫妇，人们在这里筑台建祠供后人瞻仰，因而取名“古吹台”，又叫“梁台”“雪台”“二姑台”“繁台”。后来因为开封屡遭水患，人们怀念大禹治水之功，在吹台上修建禹王庙，从此古吹台又叫禹王台了。

杜审言的《宿羽亭侍宴应制》：“碧水摇空阁，青山绕吹台”，杜甫的《遣怀》“气酣登吹台，怀古视平芜”，李商隐的《柳下暗记》“无奈巴南柳，千条傍吹台。更将黄映白，拟作杏花媒”，李群玉的《和吴中丞悼笙妓》“丽质仙姿烟逐风，凤皇声断吹台空”，罗隐的《淮南送节度卢端公将命之汴州端公常为汴州相公从事》“吹台高倚圃田东，此去轺车事不同”。

 

三、梁园感叹

梁园是西汉梁孝王刘武在都城睢阳所营建的规模宏大的皇家园林，又名梁苑、兔园、睢园、修竹园，俗名竹园。虽然梁园现在河南商丘，但唐代的时候它还是隶属于开封。所以，我们把梁园放在开封加以讨论。

《史记》中载：“筑东苑，方三百里，广睢阳城七十里，大治宫室，为复道，自宫连属平台三十里。”《水经注疏》曰“筑城三十里”。梁苑集离宫、亭台、山水、奇花异草、珍禽异兽、陵园为一体，是供帝王游猎、出猎、娱乐等多功能的苑囿。后来又形成了以邹阳、严忌、枚乘、司马相如、公孙诡、羊胜等为代表的西汉梁园文学主阵地。后世很多名人都曾慕名来到这里。其中最有名的就是李白。天宝三年，李白被唐玄宗“赐金放还”，因为政治失意而离开长安。他先是在洛阳遇到了杜甫，相见恨晚的两人相约漫游梁园。在那里又遇到了两次求仕失败，同样怀才不遇的高适。文坛三杰汇聚于此，这时李白44岁，杜甫33岁，高适45岁。凭吊怀古，不可无酒，更不可无诗。“醉舞梁园夜，行歌泗水春。”三人写下了很多关于梁园的诗文，其中最有名的就是李白的《梁园吟》：

我浮黄河去京阙，挂席欲进波连山。天长水阔厌远涉，访古始及平台间。平台为客忧思多，对酒遂作梁园歌。却忆蓬池阮公咏，因吟“渌水扬洪波”。洪波浩荡迷旧国，路远西归安可得！人生达命岂暇愁，且饮美酒登高楼。平头奴子摇大扇，五月不热疑清秋。玉盘杨梅为君设，吴盐如花皎白雪。持盐把酒但饮之，莫学夷齐事高洁。昔人豪贵信陵君，今人耕种信陵坟。荒城虚照碧山月，古木尽入苍梧云。梁王宫阙今安在？枚马先归不相待。舞影歌声散绿池，空馀汴水东流海。沉吟此事泪满衣，黄金买醉未能归。连呼五白行六博，分曹赌酒酣驰晖。歌且谣，意方远，东山高卧时起来，欲济苍生未应晚。

这首题在墙壁上的七言诗借咏叹梁园古迹来追忆怀念历史上的名人，抒发了李白欲济苍生的豪情壮志。还引发了他与前朝宰相宗楚客孙女宗煜的爱情故事，留下了“千金买壁”的佳话。王昌龄、岑参、李商隐、王勃、李贺等也都曾慕名前来梁园。岑参作《梁园歌送河南王说判官》诗云：“君不见梁孝王修竹园，颓墙隐辚势仍存。娇娥曼脸成草蔓，罗帷珠帘空竹根”，见到如此惆怅的画面，不禁感慨 “大梁一旦人代改，秋月春风不相待”。遥想当年“梁园二月梨花飞，却似梁王雪下时。当时置酒延枚叟，肯料平台狐兔走？”得出“万事翻覆如浮云，昔人空在今人口”的感慨。王昌龄的《梁苑》：“梁园秋竹古时烟，城外风悲欲暮天。万乘旌旗何处在？平台宾客有谁怜。”

 

四、汴河愁思

汴河最早为天然河流，史称丹水，源于古代九泽之首的孟渚泽。公元前361年，魏惠王开挖了一条人工运河，北接黄河，南与淮河以北的几条支流相联，形成了一条商丘以上人工开挖，以下利用天然河流的运河。西汉时，汴河是最重要的运输航道，由江淮流域向关中运送粮食及其他物资。东汉献帝引洛水接济汴河，并进一步整修汴河。隋炀帝开通济渠，引黄河入淮河。隋唐大运河通济渠中黄河到淮河段为古代汴水改造而成，西通河洛，南至江淮，源源不断地为开封输送物资，甚为重要。隋炀帝在此植垂柳，造汴堤，方便其南巡时赏玩游乐。汴渠也因为隋唐大运河的开通，变得更加熙攘繁华。“舳舻相继，接连千里，自大梁至淮口，联绵不绝，锦帆过处，香闻百里。”（《炀帝开河记》）现在的汴河大致从今河南省开封城西北，向东南流经陈留、杞县东、民权县南、宁陵县北、商丘、虞城县西南、永城县北、萧县，至今徐州东北汇入泗河。

文人在汴河所做赏景之作，多有愁思于其中。似乎自古人们皆念“流水落花”之伤情，每每临水，稍有感慨，便一腔愁绪如河水般漫延，感慨万千。如白居易的《汴河路有感》“三十年前路，孤舟重往还。绕身新眷属，举目旧乡关。事去唯留水，人非但见山。啼襟与愁鬓，此日两成斑”和《茅城驿》“汴河无景思，秋日又凄凄”；皮日休的《汴河怀古二首》“万艘龙舸绿丝间，载到扬州尽不还。应是天教开汴水，一千馀里地无山”“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胡曾的《汴河》“千里长河一但开，亡隋波浪九天来。锦帆未落干戈起，惆怅龙舟更不回”；李益的《汴河曲》“汴水东流无限春，隋家宫阙已成尘。行人莫上长堤望，风起杨花愁杀人”；宋之问的《初宿淮口》“孤舟汴河水，去国情无已。晚泊投楚乡，明月清淮里。汴河东泻路穷兹，洛阳西顾日增悲”；李涉的《醉中赠崔膺》“隋家文物今虽改，舞馆歌台基尚在。炀帝陵边草木深，汴河流水空归海”；杜牧的《汴河怀古》“锦缆龙舟隋炀帝，平台复道汉梁王。游人闲起前朝念，折柳孤吟断杀肠”。韩愈还曾写了散文《汴水东西水门记、并序》。

历代文人到了汴河，大多感慨炀帝南巡时之声势浩大，但转瞬已隋业不复。唐人大多在诗词中借汴河怀古以吊今，蔓延着愁思与凄凉的感情。

 

五、隋堤烟柳

隋堤，本意是隋朝大运河的河堤。因为其在汴河之上，所以又名汴堤。隋炀帝大业元年，命尚书左丞皇甫谊赴西通济渠，作石陡门，引河水入汴，汴水入泗，以通于淮。筑堤树柳，御龙舟行幸，以达于江都，人称其堤为隋堤。隋炀帝后来又开通了举世闻名的隋唐大运河。大运河通济渠中黄河到淮河段即为古代汴水改造而来，亦称为汴渠。这段水路西通河洛，南至江淮，甚为重要，亦称之为御河。隋炀帝在位期间曾三次乘此水路游历江南，乘坐船只行走在汴河里，传闻前呼后拥长达200 余里。为了便于游幸的船只避暑，当时的翰林学士虞世基献计在汴渠两堤栽植垂柳，于是自大梁至淮口，叠翠成行，闻香百里，是为美谈。

隋朝大运河的开凿历来为世人争论的话题。唐代文士多以“隋堤”“汴堤”为题，以诗词言隋朝之旧事。白居易有一首新乐府《隋堤柳》：

隋堤柳，岁久年深尽衰朽。风飘飘兮雨萧萧，三株两株汴河口。老枝病叶愁杀人，曾经大业年中春。大业年中炀天子，种柳成行夹流水。西自黄河东至（一作接）淮，绿阴一千三百里。大业末年春暮月，柳色如烟絮如雪。南幸江都恣佚游，应将此柳系龙舟。紫髯郎将护锦缆，青娥御史直迷楼。海内财力此时竭，舟中歌笑何日休。上荒下困势不久，宗社之危如缀旒。炀天子，自言福祚长无穷，岂知皇子封酅公。龙舟未过彭城閤，义旗已入长安宫。萧墙祸生人事变，晏驾不得归秦中。土坟数尺何处葬，吴公台下多悲风。二百年来汴河路，沙草和烟朝复暮。后王何以鉴前王，请看隋堤亡国树。

诗人张祜也有一首《隋堤怀古》：

隋集穷兵复浚川，自为猛虎可周旋。

锦帆东去不归日，汴水西来无尽年。

本欲山河传百二，谁知钟鼎已三千。

那堪重问江都事，回望空悲绿树烟。

除此之外，还有李世民的《春池柳》“年柳变池台，隋堤曲直回”；皎然的《送僧游》“平明择钵向风轻，正及隋堤柳色行”；韦庄的《汴堤行》“欲上隋堤举步迟，隔云烽燧叫非时。才闻破虏将休马，又道征辽再出师”和《自孟津舟西上雨中作》的“来时楚岸杨花白，去日隋堤蓼穗红。却到故园翻似客，归心迢递秣陵东”；司空图的《杨柳枝寿杯词十八首》其三“灞亭东去彻隋堤，赠别何须醉似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