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中州士人农业关怀下的喜雨情结

我们探究农业文化，为什么要探究喜雨诗呢？原因就在于农业和雨之间的密切关系。我们发现在中国文学史上，很多诗人都在诗歌中写到了旱时降雨，表达了他们久旱逢甘霖的喜悦心情，我们把这类诗歌就叫做喜雨诗，喜雨诗属于农事诗的一种，是反映农业文明的一面镜子。

一、喜雨诗

开喜雨诗先河的曹植《喜雨》：

太和二年大旱，三麦不收，百姓分为饥饿。

天覆何弥广，苞育此群生。弃之必憔悴，惠之则滋荣。庆云从北来，郁述西南征。时雨中夜降，长雷周我庭。嘉种盈膏壤，登秋毕有成。

这首诗写于公元228年，当时正是魏明帝曹叡时期。此时，曹植的封地在雍丘，今河南杞县。曹植写这首诗时，中州地区大旱，农业出于对农业农民的关怀，曹植写下了这首《喜雨》。

此诗前四句说“天时”对农业非常重要，天地苞育万物，如久旱不雨，禾苗必枯槁惟悴；风调雨顺，则万物生长繁茂。这既是对庄稼绝收，农民万分忧苦的现实写照，也包含着对天降甘霖的企望。后六句写天降喜雨，可以及时播种，丰收有望。字里行间，洋溢着久旱得逢及时雨的喜悦。喜雨之情，来自于旱情消除，“百姓分为饥饿”的惨况可望改变。整首诗反映出曹植对农民疾苦的特别关切。

曹植虽然不是中州人，然而他与中州关系密切，这首《喜雨》也表达出了他对中州的关怀。正是这首《喜雨》诗开了这类诗的先河，并成为中州喜雨诗的榜样。

唐代喜雨诗数量很多，从创作情感上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是自发的喜雨之情，其本质是为民而喜的情感体验，二是应制诗，也就是宫廷文人为了附和皇帝而作的喜雨诗，在感情上比较缺乏。

二、杜甫的喜雨诗

唐代中州士人的喜雨诗都属于第一种情况，是源于内心的真诚的喜雨情结。比较有代表性的是杜甫、白居易等，下面我们举例来看。

先来看一下杜甫的喜雨诗。杜甫的喜雨诗包括《白水明府舅宅喜雨》《大雨》《喜雨》《雨》等，这几首诗的创作时间大致都在安史之乱前后，在这一特殊时期，杜甫的喜雨情结尤其强烈，其实这背后体现的是对农业的深切关怀。中国古代农业文明有着各种表现方式，而诗人的这种情怀正是农业文明结出的硕果。我们来举一些具体的例子。

《白水明府舅宅喜雨》

吾舅政如此，古人谁复过。碧山晴又湿，白水雨偏多。 

精祷既不昧，欢娱将谓何。汤年旱颇甚，今日醉弦歌。

这首诗写的是陕西白水县大旱，崔明府为民祈雨。舅指的就是崔明府。杜甫觉得作为一方官员，能够在大旱时期为百姓真诚的祈雨，这就是一种难得的美德，所以杜甫在诗中不断地称赞他勤政、善政。祈雨这种事情在现代看来只是一种封建迷信，然而在古代并不如此，每个地方官员在面对旱灾时都会真诚地有此举动，比如向来洒脱的苏轼，他也有过这样的行为。而祈雨这种行为常常会出现在祈雨诗中，因为祈雨是德政的表现。再回到这首诗中，我们也发现，崔明府祈雨成功，杜甫欣喜若狂，杜甫欢快的心情和当年曹植在河南盼雨的心情是一样的，简单来说，那都是因为下雨避免来一场农业灾害，由此我们也更能够体悟杜甫“穷年忧黎元”的情怀。

我们再来看杜甫的《大雨》：

西蜀冬不雪，春农尚嗷嗷。上天回哀眷，朱夏云郁陶。

执热乃沸鼎，纤絺成缊袍。风雷飒万里，霈泽施蓬蒿。

敢辞茅苇漏，已喜黍豆高。三日无行人，二江声怒号。

流恶邑里清，矧兹远江皋。荒庭步鹳鹤，隐几望波涛。

沉疴聚药饵，顿忘所进劳。则知润物功，可以贷不毛。

阴色静陇亩，劝耕自官曹。四邻耒耜出，何必吾家操。

这是一首五言古诗，当时是宝应元年，杜甫在成都。就在这一年，杜甫给严武上来一封书《说旱》，里面写到：“蜀自十月不雨，抵建卯非雩之时，奈久旱何。”与诗中“西蜀冬不雪，春农为嗷嗷”相对应，是这首诗的创作背景。

诗中采用铺叙的写法，写了降雨的征兆：上天回哀眷，朱夏云郁陶。执热乃沸鼎，纤絺成缊袍。写了下雨的状态：风雷飒万里，霈泽施蓬蒿。还写了这场雨不但大，而且持久：三日无行人，二江声怒号。杜甫对这场雨充满了赞美之意：则知润物功，可以贷不毛。而最感人的还是面对降雨时杜甫的心情：荒庭步鹳鹤，隐几望波涛。沉疴聚药饵，顿忘所进劳。在喜悦的最后直接写到农业，写劝农之官督促农民种地，而杜甫见到四邻耕种自己内心也非常欢喜。整首诗都在写雨，整首诗都透露出大旱雨后的欢快心情。这也就是杜甫的喜雨情结，这种喜雨情结是贯穿杜甫一生的，再看下面两首诗。

《喜雨》

南国旱无雨，今朝江出云。入空才漠漠，洒迥已纷纷。

巢燕高飞尽，林花润色分。晚来声不绝，应得夜深闻。

《喜雨》

春旱天地昏，日色赤如血。农事都已休，兵戈况骚屑。

巴人困军须，恸哭厚土热。沧江夜来雨，真宰罪一雪。

谷根小苏息，沴气终不灭。何由见宁岁，解我忧思结。

峥嵘群山云，交会未断绝。安得鞭雷公，滂沱洗吴越。

第一首“南国旱无雨”，就是写下雨的整个过程，将雨后的喜雨心情融入对下雨过程的回忆之中。第二首 “春早天地昏”，与《大雨》类似，写出了久旱无雨、农事休止、战乱不断的社会现实，在这特殊的时刻，一场及时雨从天而降，在对降雨的赞美中我们也看到了杜甫忧国忧民的感情。

杜甫在大历元年在夔州时，还写了一首《雨》

万木云深隐，连山雨未开。风扉掩不定，水鸟过仍回。

鲛馆如鸣杼，樵舟岂伐枚。清凉破炎毒，衰意欲登台。

诗写了见雨之由，见雨之久，写雨势很大，最后表达自己不因年迈而登台观雨，正是因为雨破炎毒，作者内心无比高兴。

除此之外，杜甫还有一首《春夜喜雨》，这首虽然并不属于农事诗，然而当作者吟咏出“润物细无声”时也不禁让人联想到春雨与农业生产的关系。

杜甫之外，我们再看两首白居易的喜雨诗。

三、白居易的喜雨诗

白居易在政治上积极进取时期，他的文学创作主要集中在讽喻诗上，这一时期，他创作了《贺雨》。《贺雨》是一首五言古诗，篇幅很长，这里不再列出。这首诗的写作背景是元和三年中国南方发生严重的旱灾，直到元和四年闰三月才降雨。整首诗夹叙夹议，其所写在雨，而核心则在于朝政。这首诗写完之后，影响非常大，其实并不是这首诗写的多么精彩，而是作者的喜雨情结来自对百姓的关怀，也是他积极从政改善民生的表现。

我们再来看另外一首诗《喜雨》

圃旱忧葵堇，农旱忧禾菽。人各有所私，我旱忧松竹。

松干竹焦死，眷眷在心目。洒叶溉其根，汲水劳僮仆。

油云忽东起，凉雨凄相续。似面洗垢尘，如头得膏沐。

千柯习习润，万叶欣欣绿。千日浇灌功，不如一霢霂。

方知宰生灵，何异活草木。所以圣与贤，同心调玉烛。

这首诗是白居易在大和元年写的，当时白居易已经厌倦了官场，在政事上很难再看到他年轻时的执着和热情，亲友的生老病死更让他追求平和宁静的生活。由此我们在诗中读到了“人各有所私，我旱忧松竹”的句子，然而作为一个有责任的文人，在他的潜意识中对农业的关怀是挥之不去的，所以在诗的最后，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关照着百姓的生存状态，透露出他的民本思想。

总体而言，杜甫和白居易的喜雨诗有这些共同的特点

1、他们会在诗中描写下雨的征兆、下雨的状态、对比雨前雨后的万物，设想雨后的丰收。

2、他们的喜雨诗并不以技巧见长，而是以思想内涵见长。

杜甫、白居易等中州士人都有着一种强烈的喜雨情结，在这一情结下创作出来的喜雨诗非常有代表性，透过喜雨诗，我们看到的是诗人对农业、农民的关怀，进而读到的是他们对朝廷、对国家对责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