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代长篇小说

如果沿用最通行的算法，仍以1949年作为当代文学的起点的话，那么当代长篇小说创作已有五十年的历史了。在这期间，长篇小说的发展大约经历了三次大的高潮：第一次，约在1956至1964年间。第二次，当在1980到1988年间。第三次高潮，则出现在1993到2000年，其热度至今虽有所减退却仍在延续，所以，也可以说第三次高潮发生在世纪之交的一些年代里。这期间的长篇，浩繁，庞杂，流派纷纭，良莠杂陈，要辨析和梳理清楚，非常困难。

一、当代文学史上的前两次长篇创作潮：

第一次高潮是在五十年代的中后期和六十年代的前期，即1956至1964年间。除了丁玲的《太阳照在桑乾河上》周立波的《暴风骤雨》杜鹏程的《保卫延安》孙犁的《风云初记》知侠的《铁道游击队》等少数几部出现在五十年代初期外，其它大量重要作品几乎都集中在这一时段中，故以高潮称之。如果大致以时间序列排出，主要的有：《三里湾》《六十年的变迁》《死水微澜》《大波》（修订本）《小城春秋》《红旗谱》《三家巷》《青春之歌》《红日》《林海雪原》《香飘四季》《风雨桐江》《山乡巨变》《我们播种爱情》《在茫茫的草原上》《辛俊地》《苦菜花》《草原烽火》《上海的早晨》《野火春风斗古城》《红岩》《创业史》《烈火金钢》《敌后武工队》《战斗的青春》《李自成（第一部）》《风雷》《艳阳天》《欧阳海之歌》等等。据统计，包括那一时期在内的整个十七年，共出版长篇325部左右，虽超过了五四以来三十年的总和，但比第三次高潮中的任何一年的年产量都要少得多。

 第二次高潮出现在文革浩劫结束后，约在80年到88年间。这是压抑后大喷涌的时期，艺术生产力大解放时期，又是现实主义惨遭践踏后大幅度回归，继而又遭遇与现代主义的激荡互动，因而带来一场文体革命的时期。这一时段，先是短篇小说异常活跃，继而中篇崛起并成为最重要的形式。长篇作为重型的里程碑式体制，也应运复苏且有了大的发展。主要的作品有：《东方》《将军吟》《芙蓉镇》《冬天里的春天》《许茂和他的女儿们》《沉重的翅膀》《黄河东流去》《钟鼓楼》《洗澡》《活动变人形》《玫瑰门》《浮躁》《古船》《少年天子》《平凡的世界》《红高梁家族》等等。

这一时段的文学，经历了由人文主义的反思到文本主义的实验的过程。反思性是其核心。从政治反思进而到文化反思（包括寻根思潮）。如《活动变人形》对中国知识分子弱点的解剖，如《古船》对政治文化的反思，如《玫瑰门》描写专制与男权、政治与性对女性压抑的双重反思，都具相当的深刻性。这期间长篇的另一特点是，融入了现代主义的某些方法、观念、手法，尤其注重探索心理深度和人性深度。像莫言的红高梁系列，使感性空间和想象空间都大为扩充了。         

二、当代文学史上第三次长篇创作热潮

第三次高潮来得突然，来势汹涌，应该说社会和文坛的思想准备都不足，包括从事长篇创作的作家本人也没料到长篇会如此受欢迎。九十年代初，文坛一度相当沉寂，大约自1993年所谓“陕军东征”开始，《废都》《白鹿原》等作品热销，唐浩明的《曾国藩》继之，俱打破了近年长篇销售新高纪录，于是，市场的刺激，社会的审美需求，很快酿成了一个长篇创作的竞写竞售热潮。它具有数量巨大，出版方式付酬方式和发行渠道多样，动辄诉诸丛书化行为，创作队伍庞大，老中青作家皆乐此不疲等外在特点。

1.原因：

首先，社会和市场对长篇小说的需求猛增，作家的创作热情空前高涨，作品的形态多式多样，与90年代我国市场化进程的加速和全球经济一体化的大趋势有关系。大多数人购买《废都》争看《废都》，是出于消遣的需要，不是出于严肃思索的需要或寻求史诗的需要。布老虎长篇系列风行一时，许多名作家也加盟其中，与《渴望》《编辑部的故事》的热闹之间，有某种共同性。事实上，每年近六百部的产量中，大多数作品是作为好看的故事和通俗的读物填充在市场上的，它们中的一部分甚至不具备长篇起码的美学品格。

第二点：临近世纪末了，人们有一种算总帐的欲求，文学也有一种世纪回眸的要求，于是继80年代反思热之后，是90年代更深刻、更成熟的反思，且文化意蕴深厚多了，而长篇小说这种巨型形式恰好适宜于思量历史和现实，因而促成了很多作家的竞写热潮。

第三点，处在价值多元，道德失范及其现代性重建的今天，比起80年代中前期相对单一的精神走向和价值体系来，不知复杂了多少倍。这种复杂化诉求于精神领域，也是促使长篇兴盛的土壤，因为长篇毕竟更宜于包容这种复杂性。

第四点，不少作家的年龄、积累已到了不用长篇不足以表达其情的地步。

2.重要类型及代表性作品

第一类历史长篇。二月河，唐浩明《曾国藩》，刘斯奋《白柳门》，以及凌力，杨书案，张笑天，韩静霆，吴因易，颜廷瑞等。

第二类家族长篇。《白鹿原》《第二十幕》《茶人三部曲》《旧址》《真迹》《家族》《清水幻象》《缱绻与决绝》《梦土》《最后一个匈奴》《秦准世家》《英雄无语》《流浪家族》《轮回》《百年因缘》等家族小说大量地涌现了。

第三类象征型和寓言型长篇。《呼喊与细雨》《活着》《许三观卖血记》《心灵史》《羊的门》《尘埃落定》《务虚笔记》《九月寓言》《施洗的河》《马桥词典》《废都》《怀念狼》《枫杨树山歌》《故乡面和花朵》《日光流年》《丰乳肥臀》《破碎的激情》《外省书》《耳光响亮》等等。

第四类怀旧长篇。王蒙的《季节系列》，邓友梅的《凉山月》，张贤亮的《菩提树》《青春期》，从维熙的《裸雪》，周懋庸的《长相思》，孙民的《盛世幽明》，陆文夫的《人之窝》，还有鲁彦周的几部长篇等等。

第五类社会问题长篇。著名的有：《抉择》《天网》《人间正道》《中国制造》《国画》《兵谣》《人气》《幻化》《财富与人性》《大雪无痕》《欲望之路》《石瀑布》等等。

第六类都市长篇。《长恨歌》《软弱》《海噬》《大腕》《都市狩猎》《钥匙》《我爱美元》《正午的谋杀》《比如女人》等一批作品。

第七类女性主义长篇。《一个人的战争》《私人生活》《破开》《左手》《桑烟为谁而起》《双鱼星座》《私奔》《玻璃虫》等等。

以上七大流向，不可能囊括所有创作，只能说，对90年代的文学来说，它们是突出的，最富特征性的，思潮性的。未谈乡土创作，并非它不重要，而是相对不甚突出。（归类供参考）         

 

 

 

陈忠实

一、作家简介

陈忠实（1942-2016），1962年高中毕业，做乡村小学、中学教师和区、乡干部20年，1965年初开始发表文学作品。1973年发表第一篇短篇小说，迄今已发表中篇小说9部，短篇小说80余篇，报告文学散文以及创作漫谈50余篇。其中9部(篇)作品获全国及各大刊物奖。已出版中篇小说集《初夏》、《四妹子》、《夭折》，短篇小说集《乡村》、《到老白杨树背后去》，长篇小说《白鹿原》，《陈忠实小说自选集》三卷、《陈忠实文集》七卷等30余种作品集，以及文论集《创作感受谈》。其中小说《信任》获1979年全国短篇小说奖；《渭北高原，关于一个人的记忆》获1990-1991全国报告文学奖；长篇小说《白鹿原》获第四届茅盾文学奖。1982年调陕西作家协会从事专业创作至今，曽任陕西作家协会主席，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

二、《白鹿原》

1.思想性：（1）《白鹿原》具有当代文学作品少有的史诗般的宏大气势，不是史书，却有史书的价值。以渭北高原悲怆激壮的社会变迁为广阔的历史背景，以文学的方式，通过对中国近现代历史的血雨腥风的客观叙述，通过对历史的文化视角的解读，探寻着民族秘史的深刻必然，展示了一个民族面对自己的历史与文化时的心灵的痛苦，表现着作家对历史与文化的凝重思考。

（2）《白鹿原》具有广泛的深厚的社会基础。作者生于关中，长于关中，白鹿原给予了他生命，孕育了他的精神，他对白鹿原上的农民的生活习惯有着切身的体验。

（3）作者以清醒的现实主义精神，真实而逼真地表现了白鹿原这个地区现实关系和革命斗争的复杂性。没有太多地直接展示造成历史大动荡的集团之间的搏斗，它更关注的是历史斗争背后的文化行为，它把政治斗争作为故事的背景，让叙事的焦点始终对准黄土地这块聚族而居坡原，通过白、鹿两姓合二为一的宗法文化的恒常与震荡，来探究民族的生存和精神历程。

2.对儒家文化的理性审视

《白鹿原》正面审视了儒家文化。描述了这种经处于主流地位的文化,在充满灾难与厄运的20纪上半期社会,由自足、挣扎到变异、衰退的过程。白鹿原是中国村落家族文化组织的活标本,而村家族文化则是中国传统社会的基本特质。故此白原家族文化在现代政治文化的剧烈冲击下发生的变化,从一个侧面揭示出现代中国历史变迁的奥秘。作者在创作过程中,沉入本民族传统文化中寻觅精神资源,同时,显示了家族文化的负面性。

朱先生：一个传统儒家文化精华的象征。他具有崇高的人格理想和道义情怀。朱先生在小说中始终具有双重涵义。一方面他是圣人般的布衣大儒，极为成功地将入世与出世和谐地统一起来。放粮赈救灾民和请缨抗日就是他道德精神的体现。另一方面他又是智者和预言家，甚至就是神灵的白鹿精魂。朱先生的“天作孽，犹可违，人作孽，不可活”的道德箴言及“折腾到何时为止”的谶语，既传递了他对社会历史的判断、劝诫与预测，又体现了一种更为广阔的深沉的人生体悟，成为一种超于小说人物形象之外的价值尺度。

白嘉轩：是儒家文化的世俗化、民间化的代表。他没有达到圣人的高度，但是圣人思想的最忠实的实践者。“他是儒家文化的具体实践，也是儒家文化的理想化身。”他的所作所为体现了儒家文化“修身齐家”的一面。这从他家的门楼上“耕读传家”的匾额就能看出。儒家文化对民间社会的影响，主要是通过美善的品德来感化和影响别人。白嘉轩坚守“耕读传家”的传统，修身养性，忠厚爱人，不慕名利，以德报怨，体现了至善至美的人品。白孝文：从族长的继承人到家族的弃儿，再到国民党县保安团长，起义后又成了共产党治下的县长，最后处死同路起义的黑娃，成了传统文化精神的不仁不义的叛逆。黑娃：仇视白嘉轩、闹农会、当土匪，白鹿原宗法文化秩序的破坏叛逆者，最后回乡认祖归宗，成了圣人朱先生的关门弟子。

3.白鹿意象

作为贯穿其中的白鹿意象就是形成其悲剧意蕴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像古巴比伦史诗《吉尔伽美什》中的洪水与太阳、海明威《老人与海》中的鱼与狮子、麦尔维尔《白鲸》中的白鲸一样，《白鹿原》中的白鹿是一个令人咀嚼不尽的带有神秘性的意象。通过这一意象，作者表达了关中农村社会几十年间乃至于整个中国社会发展的一个终极悲剧——仁义之德正在走向无可挽回的衰落。有意无意之中，陈忠实创作了一个发人深省的寓言，唱出了一曲深沉蕴藉的民族历史悲歌。

从白鹿意象在《白鹿原》中体现的共同形象来看，它显然具有理想化的特征，寄托了作者乃至所有的中华民众对白鹿的情感和体悟，理解和向往。从色彩上看，它浑身洁白，连鹿角也是通体透亮。从姿态上看，它蹦蹦跳跳，柔弱无骨，仿佛一股抚慰人的心灵的和风。从影响上来看，只要它经过的地方，一切都会化腐朽为神奇；万物复苏，茁壮成长；一切毒虫害兽悄然消亡；苦难万民的所有痼疾都会一扫而光，人们的生活进入了一个无忧无虑、快乐安康的幸福之境。显然，这个形象是自古以来人们心目中理想化动物形象的整合——洁白代表了纯洁高尚，蹦蹦跳跳代表了勃勃生机，柔弱无骨象征了温情依依，化腐朽为神奇的奇异效应则寄寓了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的明主贤君的统治结果。因此，人们自然把作品中的白鹿意象与仁义之德、仁义之人联系到了一起。

白鹿,是白鹿原人的灵魂。白鹿,是《白鹿原》的灵魂,是中国传统农业文化理想的象征。寄托了先民们对理想社会的期盼与渴望。

   阅读第八章研习导引《白鹿原》的争议性解读，进行讨论。